虾米之死:资本的游戏 | 封面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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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今以天主视角去审视虾米,可那时我们有最好的解决方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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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曩昔的一些汗青节点上,“好多事弗成抗拒地发生了”,鞭策虾米走向没落、灭亡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本刊记者 刘璐明
编纂 | 黄剑 hj2000@163.com
全文约6012字,细读约需13分钟

创始人王皓2016岁首脱离虾米音乐之后,曾经短暂回来,但不到一年,再次脱离。

(他)第一次脱离虾米去钉钉,我认为他是失望的。但2017年再归去时,我感觉他应该是绝望了。”虾米音乐某买卖线前负责人梁岩向《南方人物周刊》称。第二次,王皓走得很彻底。陪伴着他的出走,虾米音乐创始团队和员工也逐渐走得七零八碎。

好多“老虾米人”的记忆停留在了2017年之前。近期,虾米音乐即将封闭的新闻,又将他们从新拉回到曩昔的记忆中。2020年1月5日,虾米音乐发布官方声明称,因为买卖调整,将于2021年2月5日正式住手办事。这款音乐软件至今已上线12年。

对这些“老虾米人”来说,虾米之死,并不料外。

一名虾米前员工说,“虾米在我心里,从阿里星球起头就已经没了。”另一名前员工则认为,虾米的命运在料想之中,“这是资源和算法时代,最遗憾的事情是脱离得太早了,若是日夕要变糟,我进展和他们多相处一段时间。”

虾米音乐走向没落是多重身分综合造成的究竟,个中有高晓松和宋柯的失手,版权大战失利,也有阿里大文娱落伍,贫乏资金投入,行业游戏划定成长畸形,甚至是创始团队的抛却。

然则,曾经的虾米,不缺懂音乐的人,不缺幻想;2013年并入阿里音乐时,也不缺钱和资源;在之后的“版权大战”中,也曾一度让竞争敌手措手不及。

“我们如今以天主视角去审视虾米,可那时我们有最好的解决方案吗?”梁岩认为,在曩昔的一些汗青节点上,“好多事弗成抗拒地发生了”,鞭策虾米走向没落、灭亡。


创立:幻想主义的时代

虾米音告成立于2007年,2008年正式上线,最初只是一个小众音乐网站。

创始人王皓在音乐圈内常被人称作“南瓜”。之所以叫“南瓜”,是因为他非常喜欢碎南瓜乐队(The Smashing Pumpkins),这个名字从1998年摆布就起头用了。在大学时期,王皓曾是乐队的吉他手,斥地过音乐论坛。2003年,他进入阿里巴巴工作,先后担当资深法式员和需求剖析师。2007年,他辞去工作,与3名阿里巴巴前同事及民谣歌手朱鹏(朱七),开办了虾米网。

虾米创始人王皓在泰国

虾米网在开办之初被好多热爱音乐的人视作一片净土。经由用户上传音乐并编纂主题歌单的模式,虾米网上有了多量国表里自力音乐人的专辑,是以也让好多小众音乐人获得挖掘。虾米的专业,也源自于早期的种子用户。他们自发建立曲库,组成了虾米最初的调性。

而虾米对细节和审美的追求也让它从其时的浩瀚音乐网站中脱颖而出。王皓在接管《芭莎男士》采访时曾透露,他要求歌曲必然要按照专辑里面的顺序分列,而不是按智能顺序或许播放热度;每一个音乐派别和专辑的介绍都要专业、具体。这些细节都显露出对创作者的尊敬。在网友流传的“音乐应用小看链”中,虾米音乐曾因专业、小众而位于顶端。

在梁岩看来,竞争敌手QQ音乐是面向公共的音乐..,产物和内容都更风行,界限恍惚,然则,虾米则分歧,“对王皓来说,什么能做,什么不克做,他是有界线感的。”

成立虾米之初,王皓就考虑过贸易化路径,并有意培育用户的付费习惯。虾米最初的模式是,用户能够免费听歌,下载则需要付费,开了数字音乐付费先河。不外,用户付费下载发生的收入,虾米其时并没有给歌手响应的分成。这曾引起不小的争议,导致一些自力音乐人站出来抵制虾米。

成立后的几年里,虾米音乐的用户规模日益宏大。2015年,王皓接管《好奇心日报》采访时透露,2012年之前虾米的用户量、浏览量每年都是以5倍的速度增进。

尽量如斯,虾米的经营状况并不乐观。跟着版权支出增加,收入难以笼盖经营成本,虾米陷入危机。2013年1月,阿里公布收购虾米音乐。多年今后,不少人将虾米的没落归罪于选择卖身阿里。但若是不卖身,它或者也很难再经营下去。


收购:招募精锐军队

王皓经由出售股权,让虾米得以持续活下去。那么,阿里巴巴为什么需要虾米?

事实上,阿里巴巴需要的不只是虾米。据梁岩透露,在收购虾米之前,阿里巴巴也找过酷狗,甚至曾将之视为首选标的,但因为价钱等身分,最终没有谈拢,后来阿里高层才决意收购虾米和另一款音乐软件天天悦耳。

虾米的DAU(日活跃用户数)不算高,但却拥有一批粘性较高的优质用户。与此同时,天天悦耳其时号称拥有3亿..用户,DAU也一度高过QQ音乐。

虾米和天天悦耳一个负责格调,一个负责主流,实现了阿里巴巴在音乐范畴的双线结构。2013年,阿里巴巴组建了数字娱乐事业群——其时主体为虾米音乐,花重金招来一批经验雄厚的业内子才,刘春宁不久任事业群总裁。梁岩就是其时被挖来虾米的,薪水3倍于上一家。

收购虾米,是阿里巴巴寻找移动互联网时代“船票”的行动之一。2013年是PC时代转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主要时间节点。这一年岁首,刚成立两年的微信公布用户数冲破3亿,随后阿里巴巴推出社交..“交游”。

虾米被金主收购,弗成避免地要从小众迈入主流。虾米的团队需要起头分外在意用户数、活跃度。他们也履历了从小众到公共的心态改变,需要冲破以往的心理认知。

收购前后,虾米正在完成从PC端到移动端的改变。梁岩称,虾米其时的好多员工以内容见长,爱音乐、懂音乐,但缺乏对互联网产物的运营和数据意识。

2013年,虾米的DAU只有六七十万,但并购完成后,经由买音乐版权,尤其是《中国好声音》第三季的的版权,影响力获得提拔。2014年,虾米DAU涨到了七八百万。岁尾定KPI时,梁岩曾跟王皓说,“虾米音乐若是定位小众的话,DAU或者在1000万以内最合适。若是跨越1000万,就必然会去碰一些主流的器材。”

“‘南瓜’其实很务实,他并没有say no。”梁岩称,王皓很清楚一个产物在世才是最主要的。但这种行动在其时遭到部门员工和焦点用户的否决,他们感觉主流音乐并不相符虾米的调性。“其时的虾米,一边骂声一片,一边DAU猛涨。”

对王皓来说,流量并非最终目的,但能够成为一种“借力”,吸引更多用户来发现好的音乐。

2014年,虾米音乐推出“中国第一张互联网唱片”《寻光集》,包罗逃跑规划、痛仰乐队、李荣浩等19位音乐人受邀到场。与此同时,虾米音乐启动了第一季“寻光规划”,推出了西楼、程璧、鲸鱼马戏团、邱比等自力音乐人。

“谁人时候其实是个巅峰。”梁岩回忆,然则没能一鼓作气,对峙下去。



动荡:被带走的刘春宁

刘春宁此前是腾讯视频总司理,因为在视频范畴的版权经验,对版权有着自然的敏感度。他2014初任阿里巴巴数字娱乐事业群总裁。

据梁岩认识,在购置《中国好声音》第三季版权的时候,刘春宁曾提出向灿星购置音频版权,从而开启了《中国好声音》零丁售卖音频版权的先河,而其时好多人还没意识到音频版权的主要性。

最终,虾米音乐在2014年斥资3000万元买下《中国好声音》第三季的音频版权。它的竞争敌手QQ音乐最后在推广《中国好声音》时,只能播视频,放不了音频。

刘春宁到任阿里巴巴不久,音乐范畴的“版权大战”便起头打响。2015年“最严版权令”下发后,各大音乐..加大了对焦点版权的投入,斥巨资购置音乐内容。个中,尤以阿里巴巴与腾讯争夺得最为激烈。“版权大战”前期,虾米音乐并没有落伍,甚至因“威胁”到腾讯系音乐产物,遭微信屏障。

梁岩认识到,在“版权大战”起头的时候,阿里巴巴给了虾米“十几亿元资金支撑购置版权”。虾米是以一路签下了滚石、华研唱片等音乐内容厂商,并一度接近签约杰威尔。

签下华研也是一步险棋。华研之前的合尴尬象一向是腾讯,而腾讯认为华研到期一定会与其续约。但虾米的朱鹏等人在签完滚石后,在台北多待了几天,最终以3倍的价钱签下了华研。“华研总司理跟其时QQ音乐总司理关系稀奇好,然则最后就像珍珠港狙击,签完今后对方一下就慌了。”梁岩介绍。

虾米音乐前员工赵大宝回忆,2015年,阿里巴巴数字娱乐事业群开过一次大会,提到整合虾米和天天悦耳团队。但此次会开了没多久,天天悦耳创始人黄小杰就去职去了暴风。2015年3月,阿里巴巴公布将旗下虾米音乐和天天悦耳归并成阿里音乐。

那时候《中国好声音》在虾米的示意非常好,数据和反响都很好。梁岩称,“在战况胶着的时候,不测发生了。”

2015年6月22日,刘春宁被深圳警方带走,原因是在腾讯任职时代涉嫌贸易行贿,遭腾讯举报。这个时间节点出事,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一段时间的守候和高层空白期。

梁岩认为,若是晚一年,等模式跑通之后,或许虾米的终局会比如今更好一些。

2015年,刘春宁  图/视觉中国


测验:阿里星球的失败

高层空白期并没有守候太久。2015年7月15日,阿里音乐集体正式成立,高晓松出任董事长,宋柯出任CEO。

这一新闻,对刚履历刘春宁被抓事件的阿里音乐来说,某种水平上起到了重振士气的感化。“人人嗨得不成,的确是偶像级人物。”梁岩感觉将来大有可为,“那时候会感觉,阿里音乐还能吸引这些人来,出去一说老板是高晓松……”不外,他后来发现,两位“大人物”所做的和想象中的并纷歧样。

和梁岩一般,赵大宝也曾有过短暂的憧憬。在他看来,两位高层都是音乐行业的前辈,有过成功的案例,“由懂音乐的人来负责,要胜过没有音乐情怀的职业司理人。”后来的实际证实,或者并不是如许。

高宋二人来了之后,做的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成立了阿里星球。阿里星球并非从新推出的全新产物,而是由天天悦耳改版而来,鸠合了音乐播放器、粉丝社交、娱乐消费等浩瀚功能,其定位是全方位笼盖从音乐建造到消费的泛娱乐生意..,囊括在线音乐生意全财富链。

不外,阿里星球上线仅8个月便倏忽公布封闭。与此同时,..用户超3亿的天天悦耳..也不复存在。阿里星球的失败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天天悦耳的用户流向了竞争敌手酷狗、酷我和QQ音乐,因为用户重合度并不高,只有少量流到虾米。

实际上,最初或者被改版成阿里星球的是虾米音乐,但这一设法遭到虾米创始团队的“宁当玉碎”。最终,已失去创始人的天天悦耳承担了改版义务。

阿里星球成立之后,发生了一些转变。高宋空降而至,带来了一批他们的老手下,好多都是有线下表演经验的掮客人。然则在互联网的场域,这些人很难各司其职。

对赵大宝来说,刘春宁被查询、阿里音乐归并对他的影响都不大,因为虾米团队里有朱鹏和另一位负责人赵宗解决问题,“对我们珍爱得很好。”但高晓松和宋柯加盟今后,他发现这一状况发生改变,团队的气氛也起头变得令他难以接管。

当公司重心倒向阿里星球的时候,虾米音乐的权重鄙人降。但“版权大战”仍在进行,腾讯一路开启“买买买”模式,虾米却起头面临购置版权的压力。为了缓解压力,“虾米做了一些诸如给小鲜肉卖产物的事情”,这些勾当最终把部门用户推向了此外一个竞争敌手——网易云音乐,这个曾经并不起眼、排到10名开外的音乐..,正在逐渐强大。与此同时,跟着用户流失,一批员工也跳槽去了网易云。

“若是复盘的话,我是感觉他们(高宋)来早了。”梁岩认为,高宋到阿里音乐之后,所做的事时机纰谬,太超前,“要等版权、流量、用户都已经预备足够后,才有或者做这个。”

“宋柯和高晓松让虾米摔在地上起头流血了。这个时候有小我过来包扎,究竟一顿乱折腾,把你的颈椎也搞折了,然后送进了ICU,最后拍拍屁股走了。”梁岩比方道。

高晓松和宋柯导致了阿里音乐落伍,但还有更糟糕的事。

2016年1月,王皓选择转岗,不再担当虾米音乐负责人,到场了钉钉事业部。脱离的时候,他在同伙圈里写道,“我投身这个行业已经八年,初志是想让这个行业跟上时代,但如今行业近况已经荒唐到令人发指。有些行业注定要死去,我爽性等他涅槃好了。”

高晓松与宋柯  图/视觉中国


致命:“版权大战”出局

高宋时代走弯路,创始人脱离,这些或许还能解救,但“版权大战”的失利,对虾米是致命的。

拥有版权的唱片公司一方面依靠老歌“一劳永逸”,另一方面年年上调版权价钱。不光如斯,打包搭售的情形也很常见,好比,一位老歌手搭配多数无人问津的歌,以不菲的价钱出售。

内行业“版权大战”打得火热的时候,虾米错失了购置版权的最好时机,焦点高层的更改,也让策略方针一变再变。在阿里星球成为一个“烂摊子”的时候,阿里“十八罗汉”张宇接任阿里音乐CEO。随后高晓松和宋柯逐渐淡出。2016年,虾米并入阿里巴巴大文娱版块。

经由“版权大战”之后,海洋音乐、腾讯音乐和阿里音乐曾经鼎足之势的局势,最终以腾讯的胜出而竣事。2016年,海洋音乐集体与腾讯QQ音乐归并,成为现在在香港上市的腾讯音乐娱乐集体。据其招股书流露,截止2018年年中,腾讯音乐购置了两百多家唱片公司的跨越2000万首歌曲,拥有中国最大的音乐版权曲库。

而阿里音乐却落伍了,虾米的曲库起头逐渐呈现大片的空白。艾瑞咨询发布的《2016年中国在线音乐行业研究申报》显露,2016年,酷狗、QQ音乐、酷我音乐的音乐版权笼盖率共为90%,阿里音乐仅为20%。

据梁岩认识,宋柯和高晓松脱离之后,阿里音乐“没怎么再购置过实体版权了”。一方面,是因“入不足出”;另一方面,市场上能签约的头部唱片公司已经不多了。彼时,腾讯已经买断了三大唱片公司的音乐版权。固然这些唱片公司的版权一样都有3年摆布的锁按期,但等合约期满之后,平日需要花更高的价钱掠取回来。“他们或者也不肯意卖给你了,因为你的用户数也没有什么影响力,实际上钱也挣不回来。”梁岩称。

一蹶不振的虾米在阿里巴巴的计谋地位也鄙人跌。2019年6月,在阿里巴巴的一次组织架构调整中,虾米从阿里大文娱划到了阿里立异买卖事业群。2019年9月,阿里投资了虾米的竞争敌手网易云音乐7亿美元。

事实上,早在2017年,虾米与网易云之间的差距就已经弗成超越。凭据QuestMobile申报,2017年网易云音乐及虾米音乐的日活跃用户离别为1552.8万与229.1万。

在梁岩看来,造成虾米之死的身分占比各不沟通:高宋30%,阿里20%,行业20%,创始团队20%,员工5%,竞争敌手5%。它们在分歧时期显现,综合在一路,造成了虾米的灭亡。

赵大宝至今仍记得从虾米去职那一天,开完会后,他找到朱鹏。

“七哥,我不干了。”朱鹏看了他一眼说,“没功夫跟你说这个”,回身走了。同事赵宗在旁边,看着他说,“你都出汗了。”过了一会,朱鹏在团队群里说,“晚上吃饭,有人要走了。”

“吃完饭回酒店,我还哭了一鼻子。很忧伤。那会我就知道,往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在如许的团队气氛里工作了。”赵大宝说。

(文中梁岩、赵大宝为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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