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最后一个狂人，死于顺治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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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七年（1660），二月。一个叫“三耳生”的人，倏忽找到徐增，说：“我要见金圣叹师长。”

徐增是金圣叹的石友。其时，妖魔化金圣叹的声音好多，来人不会也是一个“思惟打手”吧？于是问他：“你这么孔殷要见圣叹，事实是什么原因呢？”

三耳生说：“我见世之贬圣叹者，不只欲杀之，而必使之入十八地之下尔后已；间又见称圣叹者，若恐形容之不尽，而非推之到三十三天之上而不快：夫一人能使人极其赞、极其贬，必非常人也！”

本来，是一个对金圣叹的传说感应好奇的小粉丝。

徐增本人也曾对金圣叹“路转粉”，眼前的小粉丝，勾起他昔时追星的记忆，就喃喃地讲起旧事：

我呀，最初跟着人家骂，骂金圣叹是妖魔，骂了很多年。后来，见了金圣叹，才知道他不是妖，不是魔，这才起头替他活着人眼前辩白。同伙听到我起头说金圣叹的好话，纷纷与我切割，说我着魔了，没救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认谁做偶像都没紧要，但认金圣叹做偶像，是需要勇气的。

▲金圣叹生活的江南，景致也许如斯。

1

金圣叹是个鬼才。尽量放在他的故里、人才济济的姑苏，他也是永远挺拔独行的那一个。

他出生在万历三十六年（1608），一个略显作对的年月。此时，他的同乡前辈唐伯虎等“江南四大才子”已经故去数十年，晚明风流，落莫近半。

这是一个政治比文化吃香的年月。江南士人抱联结社，不是为了风流耍酷，而是为了权斗党争。

金圣叹20岁的时候，看到了魏忠贤的塌台，也看到了东林党人的气昂昂雄赳赳。

但他似乎对面前的政治大事件无感。20岁的他，选择了一条诡异的职业道路——扶乩，起头做降神附体、神鬼沟通的工作。

几年之后，金圣叹凭借这项特别手腕，打进了其时的主流文化圈。东林党的一些首脑和成员，好比钱谦益、姚希孟等其时的红人，都曾请他抵家中扶乩降神。

时人记载，金圣叹声称慈月宫陈夫人附灵于他，他因而能通神灵、知宿因。他在扶乩过程中，“无意识”写下的诗文“长篇大章，滚滚汩汩”，连有道行、有地位的士人大佬看了都很信服，对他的这一套神神鬼鬼深信不疑。

如今，我们遍及认为，金圣叹的出名是因为评点《水浒传》等“才子书”，但他在晚明的名气，更首要是源于他的灵媒身份。

28岁那年，他给其时执文坛盟主的钱谦益举办扶乩降神典礼。经由附在他身上的晒台泐法师，彻底征服了钱谦益。

金圣叹为钱谦益示人缘，是有附加前提的。他恳求钱谦益为他“作传一首，以耀于世”。事后，钱谦益很关切地照做了。

经由钱谦益的诗文，主流文化圈都知道了金采（金圣叹原名）这小我。

视科举如儿戏，因而在科举路上毫无成就的金圣叹，却以这种体式博得台甫。最爱君也是服了，他的思想组织的确异于常人。

好多人说金圣叹的灵异附体体验，是他凭借小我文学才调的一种装神弄鬼。这种事，切实欠好评价。只能说是老天爷赏饭吃，但一样人真吃不来。

其时，另一位江南名流叶绍袁，也曾多次把金圣叹请抵家中扶乩。1634年摆布，叶绍袁向附体在金圣叹身上的泐法师问到对时局的展望。泐法师说：流贼必不渡江，姑苏兵火，十年之后，必不克免。

11年后，顺治二年（1645），病中的叶绍袁想起泐法师的预言，一一应验，不觉心惊。

▲文坛牛耳钱谦益，对金圣叹的扶乩降神深信不疑。

2

胡适说，金圣叹是十七世纪的一个大奇人。

他的怪，怪在老是不按常理出牌。

金圣叹早年列入过多次科举测验，而每次去，都欠好好施展，都是抱着做“张铁生”的心态去的。清人笔记说他，“每遇岁试，或以俚辞入时文，或于卷尾作小诗，讥刺试官”。所以，每考一次，就被除名一次。他倒也有耐性，换个名字，再来一次。

视人生出路，如同游戏。

好多人据此赞美金圣叹的作乱精神，然则你作乱一次也就够了，作乱这么多次，不嫌无聊吗？若是你真的痛绝于仕途功名，那就彻底做个优游林泉的念书人，为何还要三年高考五年冲刺呢？

只有一种注释：他的确无意于科举功名，但却想成名，想走捷径，所以屡屡以科考上的挺拔独行之举来引起时人的瞩目。

就像他一度热衷扶乩降神，也是如斯。在钱谦益作文写诗“称颂”他之后，金圣叹逐渐退出了扶乩的行当。反过来说，他当初进入这个行当，或许只是为了图名。

金圣叹是一个极其自尊的人。他后来追忆早年志向，说儿时自尊大才，经常自我感受精巧，老是感觉“自古迄今，只我一人是大才，只我一人独沉屈”。

有才能却不见用，这是任何时代一个念书人最大的哀思。金圣叹对此尤其敏感。他在《西厢记》张生唱“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一句后，批道：“哀哉此言，普世界切切世才子同声一哭！”

可见，对于时运不济的怨艾，他是感同身受的。这种“自尊”和“沉屈”的感伤，成为他平生的基调。

最后一次游戏科举科场被除名后，金圣叹笑着对人说：“今日可还我自由身！”

人家就问他，什么是“自由身”？

他炫技式地注释说，“酒边多见自由身”，这是张籍的诗里说的；“忙闲皆是自由身”，这是司空图说的；“世间可贵自由身”，罗隐说的；“无荣无辱自由身”，寇准说的；“三山虽好在，惜取自由身”，朱熹说的。

展示完他搜刮引擎般壮大的记忆力后，他不再作进一步注释。但从他特意检索出来的这些诗句，我们大略也能够拼贴出贰心目中的“自由身”，其实就是一个无拘无束、无荣无辱、诗酒自娱、珍爱自由的人。

说究竟，金圣叹是有圣情面结的。他固然推崇，却不想学陶渊明做个隐者，不然他就没需要做出那么多带有表演性质的、吸引舆论存眷的勾当，他也不会因为有才不见用而深感郁闷沉屈。

他原本能够过得更简洁，更康乐，而不光只是在文字里意淫“不亦快哉”的各种快感。

▲满清征服江南，是好多文人心中的可骇记忆。

3

金圣叹的悲剧，在于生不逢时。不情愿空抱才调而无所用于世，又不肯意为了博取功名而牺牲底线，牺牲自由，最终只好牺牲了本身泰半生的好表情。

他如果早生一百年，赶上晚明嬉笑怒骂、歌哭无故，人皆漫不经心的时代，或许仍是一个潦倒的才子，但至少不消活得那么辛劳。

偏偏他生活执政代鼎革之际，政治、民族矛盾庖代个性解放的潮水，成为社会的风向标。金圣叹的江南才子气质，一会儿就显得与世俗格格不入。

时代挤压了才子的生存空间，金圣叹感受到痛苦，终其平生，却或者连痛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平生孤高慢世，放言无忌，到头来落落寡欢，成为时人眼中的妖魔鬼魅。

金圣叹还活着的时候，同郡的名流归庄就曾公开说：看了他的书，听到他的所作所为，恨不得将他掐死。归庄有强烈的反清思惟，后来对“哭庙案”中被害的十七名文人透露悼念，但独独对金圣叹之死鼓掌称快。

尤侗，一个暗自以金圣叹为模拟对象的才子，在公共场所却时时毁谤金圣叹，骂他“狂放不羁”。这显然更懂得与时代妥协。

更多人站出来，骂他“迂”，笑他“愚”，甚至在人生观、价格观上对他进行了周全的否认。

一小我的思惟若与时代错位，领先时代愈多，所受疼痛就愈烈。

在时人看来，金圣叹的罪孽深重是为《水浒传》《西厢记》等诲淫诲盗的“邪书”唱赞歌。他们编排段子，说施耐庵写《水浒传》，导致子孙三世皆哑，金圣叹评《西厢记》，导致人头落地，这都是报应啊。

其实，金圣叹的个性，好多学的是前辈李贽。他对《水浒传》《西厢记》等通俗文学的推崇，也是陆续了冯梦龙等人的识见。但他生前身后所受到的诬蔑，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前辈少。

金圣叹多次无奈地说：“我辈一启齿，便疑谤自兴。”只要我一说话，甭管说啥，人家就先中伤一通；只要我的书一出来，甭管写啥，人家也是一顿痛毁。

从这一点看，明末清初的思惟气氛，较之前的确有了不小的退步。

只有少数人，好比徐增，才透过金圣叹坚硬的躯壳，看到了他的可爱与温情。

在徐增的眼里，金圣叹有着随和的性格，可爱的脾性。他说：“圣叹无我无人，相与则辄如其人。如遇酒人，则曼卿轰饮；遇诗人，则摩诘沉吟；遇剑客，则猿公舞跃；遇棋客，则鸠摩布算；遇道士则鹤气冲天，遇释子则莲花绕座；遇辩士则珠玉随风，遇静人则木讷终日；遇白叟则为之婆婆，遇赤子则啼笑宛然。”

如许的金圣叹，很会与人打交道，也很能融入、顺从别人的喜爱与个性。与他在书中展示出来的离经叛道，判若两人。

难怪徐增会对他“路转粉”，说金圣叹是“魔”的话，那他甘愿为他“着魔”。

▲金圣叹生活执政代鼎革之际，时代悲剧强加于个别。

4

朱光潜说，宽大者在悲剧中参透人生世相，他的诙谐收支于至性深情，所以外观风趣而骨子里沉痛。

金圣叹给人的诙谐感，临死前都不忘奚弄狱卒的诙谐感，在这个时代往往被懂得成了节气与勇气，但有几多人懂得，这仅仅是他骨子里的沉痛？

汗青，毕竟没有赐与金圣叹大展宏图理想的时机。

在他37岁丁壮之时，大明亡了。

好多人来不及预备，就要站队。有的人，好比顾炎武、归庄，至死不与清人合作，而有的人，敏捷变换头脸，迎接新主，甚至不吝坑杀同胞，献上投名状。

不管是否甘愿，金圣叹也要作出选择。

他在明朝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除了有点儿名气，一概全无。而这名气，一泰半照样骂名。

但他照样守住了一个念书人的底线，不曾因为实际的不如意而猴急猴急地投奔新主。相反，他对战争感应厌恶，因为战争的残暴而对清人贫乏好感。

他在谈论唐人郑谷的诗时说，“我读此言，而不觉深悲国破家亡又未得死之人，真不知其何认为活也”。又评吴融的诗句“咸阳久已变荒野”时说，“所谓劫火终讫，乾坤洞然，虽复以四大海水为眼泪，已不克尽哭”。

一个自尊的文学谈论家，时常带着哭腔，能够想见他心里的感触。

在满目干戈之际，他的小外甥降生了。他写诗说：“造物真忽视，翻欢作泪零。”本当高兴的事，反而哀思落泪，那是何等沉痛的岁月。

清人入关这段岁月，显然是他很欠好的记忆。他后来说，他的记忆中只有少年和老年的时光，丁壮这一段，似乎遗失了，不知道丢在哪里，想找都找不回来。

他独一的一次失态，是在死前一年。顺治十七年（1660）二月，同伙邵点从北京给他带来一个新闻，敷陈他，顺治皇帝读到他的文章，叮嘱词臣说：“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

53岁的金圣叹登时失态，向北望空而拜，叩头谢恩。

紧接着文思如泉涌，写下了《春感八首》，甚为满意地自夸：“何人窗下无佳作，几个曾经御笔评？”他甚至在诗中幻想，本身去做吕尚、诸葛亮那样身系国度安危的贤相，也不是没有或者的事。

好多人因为金圣叹的此次狂喜，说他“丑态毕露”，损失民族气节，老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最爱君倒感觉，这是金圣叹真脾气的施展。他平生主张、贯彻真脾气，推崇“一片无邪烂漫究竟”，要喜便喜，要哭便哭。他要真是一只擅于遮蔽的老狐狸，他才不会在此时露出尾巴，本身躲在被子里笑就好了。

他平生自尊大才，却生不逢辰，懂得者少，嫉恨者多。一小我伶仃地走着，走了良久良久，倏忽听到有个声音，照样来自最高统治者的声音，要到场他一路走。知音已难求，这么位高权重的知音，更可遇弗成求。他的感谢之情，他的热泪涕零，也都能够懂得了。

更况且，金圣叹连抱大腿都来不及，他的命运很快就翻转直下。这阵狂喜，毕竟只是他心里的一段小插曲。

▲晚清人传说，金圣叹的绝笔是“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

5

一年后，这个一生怀才不遇又全是幻想的穷秀才，再次见识了人生的黑色，一点儿也不诙谐。

赏识他的顺治帝，竟然驾崩了。

皇帝之死，对金圣叹来说，就像之前捡到一张..，一对..号码，照样特等奖，欣喜若狂来不及兑奖，又掉到水里，泡汤了。

梦醒的时候，才是最残暴的时候。

说起来，金圣叹之死，与顺治之死也有一些勾连。“哭庙案”的发生配景，恰是吴县诸生在悲悼顺治帝的典礼上，要求撤换鱼肉乡民的新县令任维初。

多种证据表明，金圣叹并未介入“哭庙”，他也不在最初被捕的11人名单内。

不外，“哭庙案”次日，出于公理感的金圣叹写了一篇名为《十弗见》的杂文，声援诸生的抗议运动。这才被连累进去。

他有一段时间担心被捕，藏匿了起来。两个多月后，他照样被押解到了南京。

金圣叹等人原本罪不应死，然则经手办案的江苏巡抚朱国治害怕被牵进知县贪污案脱不了身，爽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一场和平..的“学生活动”，办成了谋逆案。

办案官员要求，“谋逆案”的首犯必需要有相当的名气。金圣叹于是首当其冲。

正好此时，朝廷指派的满族大臣正在江南查询并处理江南士绅投奔郑成功事件，金圣叹和其他十七名诸生成为了高压政策的牺牲品。

平生追逐名气，到头来反为名声所累。金圣叹的人生，老是跌落得让人唏嘘。

而这一切，他本人或许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临刑前，他还百思不解：“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

顺治十八年（1661）七月，金圣叹被斩首而死，死于莫须有的“起义罪”。这一年，他54岁。

曾给他带来好新闻的友人邵点，后来注释过金圣叹的罹祸。他说，金圣叹做过一个梦，梦里有高人警示说，你什么诗都能够批解，但切记弗成说《古诗十九首》。金圣叹毕生引认为戒，但后来醉酒中纵谈“青青河畔草”，未守鉴戒，终成绝笔。

这种注释，早年热衷扶乩降神的金圣叹，若身后有知，会作何感触呢？

或许，有些时代，能够降生金圣叹，却不配拥有金圣叹。

他在最后时刻，自告奋勇，仗义执言，正应了本身说过的那句话——干事业要挺身出去，了生死亦要挺身出去。

一辈子潦倒，半辈子被骂，金圣叹终于没有酿成一个细腻的利己主义者。这或许才是他最应获得尊敬的原因。

金圣叹身后，“康雍乾盛世”来了。盛世之下，文人的毛发被捋得服服帖帖的，纪晓岚、刘墉、袁枚，那些个时代的才子们，一个比一个细腻，一个比一个油腻，不狂傲，亦不狂喜，但也无个性，无底线。

那样的盛世，如骂金圣叹者所愿。

全文完。感激阅读，若是喜欢，记得顺手点个在看以示鼓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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