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德老师讲《三国演义》（十二）：古今奸雄第一奇人——说曹操

文/郭英德

好多汗青上或文学中的人物，若是仅仅从他想要做什么来权衡，而不是从他实际做什么来权衡，那就有或者发生“误读”。我感觉历代对汗青人物曹操的懂得就有这个误差，历代阅读《三国志演义》小说里的曹操形象也有这个误差。

人们先入为主地认定曹操是奸雄，认定曹操“挟皇帝以令诸侯”是要争取汉朝世界，是要庖代汉献帝来做皇帝，如许的人就是“奸臣”。所以奸雄等于奸臣。

挟皇帝以令诸侯

中国古代在剖断一小我是不是奸臣的时候，尺度并不在于他是否大权在握，“挟皇帝以令诸侯”。真正的奸臣，应该是觊觎王室、谋权夺位、大逆不道的人。

但我们如今判断一小我是否大逆不道时，首先考虑的是他行为的念头，而不是他的实际行为，这显然是舍本逐末的。

判断曹操是不是奸臣，应该看他做了些什么，而不克仅仅看他想做什么，更不克仅仅看他或者做什么。曹操本身是以英雄自居的，并且他早就看出刘备是英雄，是“人中之龙”。

在小说中，刘备先后两次投奔曹操，都不外是“勉从虎穴暂栖身”的权宜之计，曹操则自始至终以诚相待，恩礼相加，并许可其往来自由。

当刘备在诸侯比赛中尚无容身之地，被吕布打败暂投曹操时，曹操就预见刘备为目前世界之英雄。刘备第一次投曹操时，曹操的谋士力主翦除刘备，以绝后患，当即被曹操决然拒绝。他说：“方今用英雄之时，杀一人而失世界人之心”，此事弗成为。所以曹操待刘备“以上宾之礼”，表荐他为豫州牧（卷四《曹操出兵击张绣》）。

不久，刘备再次被吕布所困，失城池，散二弟，陷老少，不堪狼狈，又来投奔曹操。曹操一如既往，热诚欢迎。平定吕布后，又引他觐见献帝，认皇叔，拜左将军，封宜亭侯。这时，一班谋臣无不为曹操担忧，提醒他说，现在皇帝认刘备为皇叔，这等局势恐“无益于主公”。曹操则大度地回覆：“玄德与吾结为昆仲，安肯外向耶？”依旧与刘备“出则同舆，坐则同席，美食相分，恩若兄弟”（卷四《曹孟德许田射鹿》）。

毛本《三国演义》将曹操的这段话删改为：“彼既认为皇叔，吾以皇帝之诏令令之，彼愈不敢不服矣。况吾留彼在许都，名虽近君，实在吾把握之内，吾何惧哉！”旨在揭示曹操“千古奸雄”的心里隐秘，这就是以念头论人物，实在弗成取。

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刘备学圃行韬晦之计，就发生在这个时期。“青梅煮酒论英雄”，虽然是曹操试探刘备的计策，但也示意出他对英雄人物的评价和看法。他认为：“夫英雄者，襟怀洪志，腹隐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吐冲六合之志，方可为英雄也。”曹操一一否认了那些貌似壮大的诸侯，如袁术、袁绍、刘璋、刘表、张绣、张鲁、韩遂等，剖析了他们的弱点和特点，认为他们都称不上是英雄；而唯独对其时身处困境，尚未能施展作为的刘备，视为目前之英雄。他对刘备说：“方今世界，惟使君与操耳。” 

煮酒论英雄

明万历十九年书林周曰校刊本

三国志通俗演义

那么，为什么曹操仅仅把刘备作为能够跟他相提并论的英雄？为什么放眼世界的诸侯，曹操只认准了其时毫无实力、在后园种菜、韬光隐晦的刘备？为什么稀奇注重刘备？这切实值得深思。

要知道只有英雄才能真正地识英雄，这叫“惺惺惜惺惺，英雄识英雄”。曹操自视为英雄，在他看来，英雄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呢？曹操曰：“襟怀洪志，腹隐良谋。”

首先，英雄必需以世界为志。曹操本身就是以世界为志的，他也看出刘备这小我抱有高远的志向——他不会长久屈就于小小的县令，或许屈就于小小的太守，之所以会那么做，都不出于本意，刘备本人抱有更大的志向，那就是要争取世界。

此外就是“腹隐良谋”，这是曹操出自奸雄的个性对英雄的奇特诠释。曹操知道刘备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是一个看不透的人。他全力想试探刘备，猜透刘备，他感觉别人都可以看头，就是刘备看不透。所以他感觉越看不透的人，越是个谜，对他来说也越有吸引力，所以他会把刘备视为英雄。

当然，曹操说刘备是英雄，也切实有试探的意思。试探时，谁会付之一笑？实际上刘备吓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这是瞒不外曹操的。越示意出惊惶失措的勾当，越能使曹操果断地相信刘备这小我真的是“腹隐良谋”，是个英雄。

从英雄的具体示意来看，曹操是“挟皇帝以令诸侯”的，他的志向不是靠着直接称王称帝去争取世界得以实现的，而是靠着拥护汉王朝来实现“包藏宇宙”、“吐冲六合”的志向。于是我们面临一个问题：在从东汉末年到三国鼎峙这个汗青过程中，一方是曹操，一方是孙权，还有一方就是刘备。在曹操、孙权、刘备这三位首脑人物傍边，谁最后当上了皇帝了？谁没当上皇帝呢？谜底很简洁，刘备和孙权都当上了皇帝，而曹操却自始至终未当皇帝，他是在曹丕称帝后被追认为魏武帝的。

还有一个问题：曹操自始至终未当皇帝，然则历代人们一向斥责曹操是奸臣，却没有人把刘备和孙权称为奸臣，这是为什么？

我们看到，三国争霸，最后由以曹魏为代表的这一方统一了世界，这是一个事实；第二个事实，曹丕统一世界，首先称帝，他是曹操的儿子，儿子称了帝，跟爹有关系，爹得负责。曹操生平未称帝，却在生前身后一向被人们称为奸臣，我们该若何对待这个问题？我感觉有两个角度要稀奇注重。

第一个角度，我要稀奇指出的是庸君和强臣之间的矛盾。

翦伯赞在论汗青人物曹操的时候，有一段话说得很有事理。他说：对曹操，“是不会有一个封建皇帝会喜欢他的，只要提起曹操，皇帝们就会感应本身的皇冠有滚到地下的危险。”（《应该替曹操恢复信用》，见《曹操论集》）

皇位不稳，这是一种感受。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有这个感受，有这种感受的只是庸君。若是是一个明君，就不会有这种感受。若是是一个明君的话，会感觉横竖我是皇帝，你有再大的本领也大不外我，我的地位比你高，本领就比你强。然则若是是一个庸君的话，他随时会有这个感受，如同芒刺在背。

对于陈旧的东汉王朝和无能的献帝，曹操最终都没有取而代之，这并非出于道德的信守和纲常的维护。他切实有僭越之心，起先因为怕惧而有所收敛。曹操诛杀吕布今后，谋士程昱劝他说：“今吕布已灭，世界震动，可行王霸之机乎？”曹操回覆说：“弗成。朝廷股肱尚多，未宜轻举。”（卷四《曹孟德许田射鹿》）

曹孟德许田射鹿

所以小说里写“许田射鹿”，这是曹操的一次觊觎皇位的试探性勾当。这种“欺君罔上”，“擅权弄国，擅作威福”的行为，切实超越了君臣的名分，充裕施展出曹操日益膨胀的权势欲。所以群臣对他敢怒而不敢言。

这件事对汉献帝来说的确是莫大的辱没，他只能把这种辱没深深地藏在心底，跟别人不克哭诉，只好回家跟妻子伏皇后哭诉。他说，曹操“奸计多端，擅权弄国，分毫不由朕躬。殿上见之，有若芒刺。今在围场上，自迎呼噪，日夕图谋，必夺世界。欲至临期，吾匹俦未知死于何处也！”

这时候皇后的父亲伏完建议，让献帝写一份密诏，让皇后缝在玉带里头，赐给国舅董承一件锦袍，加上这条玉带，让他把密诏带出去，好召集世界烈士来伐罪曹操。董承果真来了，接管了这个锦袍玉带。然则皇帝当面不克明说，怕被底下寺人传出去。曹操很桀黠，董承穿戴锦袍玉带一出宫，就见到曹操。曹操让他把袍子脱下来，他要试着穿穿，看这个锦袍穿起来悦目欠好看。然后东照照、西照照，看里头究竟是否藏有器材。亏得没看出名堂来。董承感受到这锦袍玉带里有器材，但回家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火苗掉下来，把玉袋烧着了，才看到里面藏有密诏。

董承密受衣带诏

密诏让董承组织一帮人马来伐罪董卓，于是董承陆陆续续地召集了一帮人。然则董承实在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事情一拖长，最后败事了。

这一事件的究竟，是曹操殛毙七百多人，并捕杀董承的女儿董贵妃。后来事件进一步扩大化，曹操又借端杀死伏皇后，并诛杀伏完、穆顺等宗族二百余口。这是曹操直接威胁皇室的最扎眼的两次勾当，是他所有的罪过里罪孽深重的两条罪状，子女的汗青学家和小说读者对此都痛心疾首。

所以明代文人徐渭写《四声猿》杂剧，让祢衡大骂曹操，必需把这两件事写进去，让祢衡一并大骂。既然能威胁到皇帝的老婆、皇帝的妃子，那么一定也就威胁到皇帝，这就是作为臣子最大的不忠。

献帝的“衣带诏”写道：“近者权臣操贼，出自阁门，滥叨辅佐之阶，实有欺罔之罪。贯穿党伍，废弛朝纲；敕赏封罚，皆非朕意。”（卷四《董承密受衣带诏》）献帝说，曹操的所作所为都不是我的意思，他是自作主张，把我架空了。从他的话里可见，献帝为了夺回已经失去的权力，所以要国舅董承等人“殄灭奸党，复安社稷，除暴于未萌”。

若是撇开君臣的关系岂论，撇开忠不忠这种道德准则岂论，曹操与献帝之间的矛盾辩说，实际上是一场争权夺利的无硝烟的战争。汉献帝感觉我应该有权，然则我被架空了，没有权了；曹操也感觉我应该有权，我不克放权。后来曹操在杀伏皇后时说：“吾以诚意治世界，汝等反欲害我耶？我不杀汝，汝必杀我。”（卷十四《曹操杖杀伏皇后》）

既然如斯，应该商议的就不是谁忠谁奸的问题，而是汉献帝应不该该有权。从汉献帝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九岁当皇帝，没有本领，没有功勋，仅仅因为享有继续权就当上了皇帝，他应该有权吗？若是客观地看，我们能够说汉献帝不该该有权。真正的权应该把握在那些懂得用权、也能够用好权的人手上，而不是把握在那些生成就付与权力的人手上。应该确认的是谁能用好权，谁就应该有权，而不是谁生成就有权力。所以，谁应该有权，这是能够选择的，应该由贤者来掌权。“世界者，非一姓之世界，唯有德者居之”，这是汉末人的共识。汉献帝何德何能，为什么世界就应该是他的世界？

可见，曹操与献帝之间的矛盾辩说，实际上是君臣之间因权力分布不均而引起的争权夺利。在这场君臣争权夺利的战争中，臣属于弱势，他只能靠强权、靠拳头来巩固本身的地位，而不克够靠道德的支撑来巩固本身的地位。因为在道德方面他必需完全听命于皇帝，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叫他死他必需得死，皇帝叫他放权他当然必需放权，皇帝让他回家归隐山林他也必需归隐。

汉献帝与曹操

然则曹操不这么做，他已经把握了权力，他还必需巩固住这个权力。李贽说得很领略，他说：“夫世界强国之臣，能强人之国而终身不谋自强，而甘岌岌以死者，固少也。”（《续焚书·强臣论》）

可以匡助国君竖立一个壮大国度的臣，他的地位毕竟照样臣，那他应该怎么做呢？就是要“谋自强”。若是不“谋自强”，而情愿于处在一发千钧的境地，随时有被人杀掉的危险。西汉初年的韩信吃的就是这个亏，所以他强臣没做到头，被刘邦除掉了。

李贽又说：“英君多能臣而庸君多强臣也，故言强臣而必先之以庸君也。”“使老瞒不遭汉献，岂少一匡之勋欤？设遇龙颜，则三杰矣。”（《续焚书·强臣论》）

曹操之所所以强臣，在某种意义上来看，就是因为汉献帝是庸君。其时人们评价曹操，说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而治世、乱世，皇帝有直接的责任。因为皇帝是最高统治者，应该负责，所谓“罪不在世界，罪在朕躬”。世界大乱，应该罪在皇帝。皇帝是第一责任人、第一法人，就应该负全责。皇帝本身不负责，让别人负责，让别工资他巩固世界，他反而感觉别人的势力强，非把他清剿弗成，这是没有事理的，是不平正的。

反过来看，“英君多能臣”。若是是英君的话，他可以驾御这些臣子来竖立一个安宁联结的社稷国度。正因为汉献帝无能，才有曹操的擅权。假如辅佐的是像刘邦那样的创业之主，曹操当然就是汉初萧何、张良、曹参那样的辅国能臣。

固然曹操和汉献帝之间是一种权力之争，然则它并没有导致曹操篡夺皇位，反而使曹操让献帝将本身的女儿曹贵人册立为正宫皇后，把本身和皇家的命运绑在了一路。有史以来，任何见识超前、才略过人的宰相，都难以获得平庸皇帝的充裕相信。平生郑重的诸葛亮，尚且难免遭到刘禅的疑忌，细行不修的曹操，又怎能见容于献帝？

曹操平生，“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世界”（卷十《曹孟德横槊赋诗》），他的功勋愈大，权势愈重，王霸之志愈显，献帝的疑忌就愈深。

然则，曹操的权势尽管络续扩大，但一不危及公民衣食，二不阻碍社会提高，伤害的首要是奄奄待毙的刘汉末代王朝的面子。

所以在评价汗青人物时，应该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才能恰如其分。从曹操的实际行为来看，他并没有篡权夺位，还够不上“篡国奸臣”的份儿。

（本文转载自公家号【京师文会】）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十一）：古今奸雄第一怪杰——说曹操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十）：古今奸雄第一怪杰——说曹操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九）：古今奸雄第一怪杰——说曹操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八）：雄姿英发的年少周郎——说周瑜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七）：雄姿英发的年少周郎——说周瑜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六）：雄姿英发的年少周郎——说周瑜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五）：雄姿英发的年少周郎——说周瑜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四）：正派朴拙的虎将兼莽汉——张飞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三）：正派朴拙的虎将兼莽汉——张飞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二）：正派朴拙的虎将兼莽汉——张飞

郭英德先生讲《三国演义》（一）：正派朴拙的虎将兼莽汉——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