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功评《图绘库尔德斯坦》| 世界史视角下的库尔德民族主义

2020-09-25 02:28:14

[原创文章：www.ii77.com]

图绘库尔德斯坦：

疆域、自决与民族主义

宰纳普·卡亚著

剑桥大学出书社

2020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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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出处：www.ii77.com]

文︱陈功

近年来，牵扯浩瀚议题和国度的库尔德问题在国际舞台上获得了更多的存眷。在媒体对库尔德问题的商量剖析中，一张包罗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和亚美尼亚五国部门疆域的“库尔德斯坦”地图（或称“大库区”地图）频仍显现，好比彭湃新闻2017年11月1日登载的《伊拉克库尔德人自力公投的影响》一文就配有该图。然而，库尔德斯坦地图并不是一张获得任何一国官方承认的政区图，它也没有反映真实的政治情形，世界上基本不存在一个掌握地图所示局限的库尔德民族国度。那么如许一张图是若何发生，如何风行开来，又是何以在媒体上成为库尔德人身份的象征的呢？以这个问题为切入点，宰纳普·卡亚（Zeynep N. Kaya）博士在她的新作中进行了对库尔德民族主义的研究。

图中黄颜色为“库尔德斯坦”地点区域，相关四国（自西向东逆时针偏向）离别是土耳其、叙利亚、伊拉克和伊朗。伊朗以北自东向西离别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交界

卡亚博士是一位年青年头的女性学者，她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获得国际关系博士学位，首要存眷库尔德民族主义和中东区域的性别问题，今朝在伦敦亚非学院任教。本年6月，剑桥大学出书社出书了她的童贞作《图绘库尔德斯坦：疆域、自决与民族主义》（Mapping Kurdistan: Territory, Self-Determination and Nationalism）。卡亚博士在书顶用世界汗青的考查了库尔德民族主义的成长，显现了地图成为库尔德民族身份象征的过程。

卡亚博士在导论部门透露，本书的研究对象是十九世纪以来国际规范框架（international normative framework）和库尔德人内部成长转变的语境下，经由制图手段施展出的对“库尔德人家园”（Kurdish homeland）这一概念的建构，以及这一建构的影响。她使用“疆域性”（territoriality）这一概念来指代地盘和民族身份之间的关系。这一关系对库尔德民族主义极为主要，因为库尔德人内部差别极大，恰是对民族地盘的想象把他们统一路来，这种想象是懂得库尔德民族主义整体运动的焦点。标示民族地盘的库尔德斯坦地图也就成为了主要的身份载体。固然竖立一个掌握整个库尔德斯坦的国度并不是任何一个主流库尔德党团的方针，然则地图为这些党团所主张的库尔德民族身份供应了正当性。卡亚博士提醒我们，固然我们往往认为地图是客观的、科学的，但地图是社会和政治建构的产品，其背后的话语是：世界由各个民族及其疆域构成，民族和疆域慎密关联。显现这种关联的地图既是被国际认可的国度的对象，也被像库尔德人如许进展获得国际认可的群体所使用。

本书的前三章首要与库尔德民族主义的降生有关。第一章题目为“奥斯曼统治下的库尔德疆域性”（Kurdish Territoriality under Ottoman Rule）。卡亚博士先介绍了库尔德民族主义汗青观：库尔德民族身份是奇特的、始终存在的，库尔德民族拥有本身的民族地盘库尔德斯坦，但这片地盘被其他势力非公理地瓜分了。这种史观将现行的民族、疆域的概念套用到汗青上，以证实库尔德身份，并将库尔德人的汗青和库尔德斯坦这片地盘的汗青夹杂起来。之后卡亚博士论述了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库尔德人汗青。第二章题目为“东方主义的民族身份观与殖民的库尔德斯坦地图”（Orientalist Views of National Identity and Colonial Maps of Kurdistan），卡亚博士在这里起头运用世界汗青视角，她指出，民族主义在十九世纪成为了欧洲优胜性和价格观的象征，欧洲人认为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度是天然的、提高的，他们带着这种观点起头绘制库尔德斯坦地图，试图界定库尔德斯坦的地盘局限。第三章题目为“威尔逊式的自决：库尔德斯坦进展的兴衰”（Wilsonian Self-Determination: The Rise and Fall of Hopes for Kurdistan）。本章首要讲述一战前后的库尔德人汗青。一战后，民族自决理论影响恢弘，在这一配景下，谢里夫·帕夏（Sherif Pasha）在巴黎和会上显现了一幅库尔德斯坦地图，进展列强匡助库尔德人开国，但最终库尔德人没有获得本身的国度。库尔德民族主义者在几回抗争失败后，于二十世纪三十年月起头本身绘制库尔德斯坦地图，作为库尔德身份的象征。

本书的第四和第五章描述剖析了一战后现代中东边境根基形成之后库尔德民族主义的成长。第四章题目为“去殖民和暗斗时期的库尔德民族主义”（Kurdish Nationalism during Decolonization and the Cold War）。二战后，库尔德民族主义者接管左翼民族自决理论，主张库尔德人受到了“内部帝国主义”（internal imperialism）的榨取，应该自决。他们建造了大量库尔德斯坦地图用于宣传，在四十年月出书的地图成为了最有影响力的版本，也是今日媒体所用库尔德斯坦地图的根蒂。之后卡亚博士论述了中东列国的库尔德民族主义活动。第五章题目为“暗斗后的库尔德人和国际社会”（Kurds and t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after the Cold War）。卡亚博士指出，暗斗后的民族自决理论是在公理、人权和民主尺度的框架下形成的，它更多地强调一个配合体（community）的文化权力和人权。在这种情形下，大部门库尔德人党团主张在现有国度局限内的自治而非自力，库尔德斯坦地图不再普遍被主流政党使用，然则库尔德斯坦的观点仍然主要。

最后一章题目为“国外库尔德人：库尔德斯坦地图走向全球”（Kurdish Diaspora: Kurdish Map goes global）。卡亚博士梳理了库尔德人移民国外的汗青，她指出国外库尔德人拥有加倍强烈的民族地盘观点，并普遍使用地图来证实一个单一的、一元的库尔德民族身份的存在。恰是这些国外移民让库尔德斯坦地图变得广为人知。

卡亚博士总结，分歧的框架塑造了地图被生产和认知的体式，然则“民族和地盘慎密关联”这一观点始终存在。最后她剖析了库尔德民族主义的近况，展望大库区的观点很难失去吸引力。

应该说，卡亚博士的新书是一本精良的著作。她首进步行了非常具体的政治思惟史梳理，剖析了分歧时期民族自决概念的寄义，在此根蒂上，卡亚博士相当成功地运用世界史视角，以“民族自决”概念为线索，将库尔德民族主义的汗青和世界政治思惟史的成长脉络，将中东汗青和世界汗青连系在一路，而连系点恰是显现库尔德民族身份和主张的库尔德斯坦地图，这也是本书的切入点。经由连系中东汗青和世界汗青，《图绘库尔德斯坦》显现了库尔德民族主义与其他民族主义分享的共性，以及它的个性。

本书并不是第一本研究地图在民族身份建构中的感化的著作。很多学者已经存眷过这个问题，在最经典的民族主义研究著作《想象的配合体》中，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就用一节文字描述了地图在东南亚民族主义成长过程中饰演的脚色（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配合体：民族主义的发源和漫衍》，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书社，2011年，第166-173页）。之后，通猜·威尼差贡（Thongchai Winichakul）在《图绘暹罗》（Siam Mapped）中研究了地图介入塑做作为地缘机体的现代泰国国度的过程。威尼差贡指出：“新的地舆学常识是隐含在构想、规划以及缔造新实体的每一步背后的鞭策力……一幅地图预示了一种空间真实，而不是相反。换句话说，一幅地图并不是按某物缔造的模型，而是缔造某物时参照的模型。”（通猜·威尼差贡：《图绘暹罗：一部国度地缘肌体的汗青》，袁剑译，南京：译林出书社，2016年，第161-162页）卡亚博士在书中也强调了地图的政治属性，而且她还显现了地图对于一个没有民族国度的民族的特别感化。泰民族主义在很大水平上是自上而下的建构，壮大的王权统治为地图的推广和民族国度的建构供应了包管。今天，泰国是一个受到国际遍及认可的主权国度，它的界限是事实存在的。然而，没有本身民族国度的库尔德人无法绘制官方的库尔德斯坦地图并借此塑造民族身份。库尔德民族主义的特征在于，库尔德斯坦并不是主流民族主义党团的政治方针，它的意义限于证实库尔德奇特民族身份的存在，以及将内部差别伟大的库尔德人关联起来（稀奇是在国外库尔德社区里）。在库尔德斯坦地图被普遍使用之时，库尔德民族身份也获得了国际的遍及认可。在没有民族国度的情形下，地图施展了分歧但依然至关主要的感化，这是卡亚博士的一个主要结论。今朝的研究大多存眷地图在现有的民族国度中施展的感化，卡亚博士的研究或许能匡助我们懂得没有民族国度的民族的民族主义主张。

此外，卡亚博士在她的研究中进一步展示了民族主义和提高主义之间的复杂关系。笔者在三年前于彭湃新闻揭橥的书评《库尔德民族主义怎么来的》中提到，现有的对民族主义的研究往往带着强烈的提高主义色彩，将民族主义的发生视为社会提高的产品，强调资源主义成长是民族主义降生的根蒂。然则，这是一种有强烈欧洲中心论色彩的理论。若是说民族主义在西欧的降生或许的确与资源主义成长，国内市场形成等身分有直接关系的话，非西方区域的民族主义往往是在这些前提不具备的情形下成长起来的。库尔德民族主义就是如斯。哈坎·厄兹奥卢（Hakan Özoğlu）在他对晚期奥斯曼帝国时期库尔德民族主义的研究中得出结论，库尔德民族主义是对一战竣事后动荡和不确定性的回响（Hakan Özoğlu, Kurdish Notables and the Ottoman State: Evolving Identities, Competing Loyalties, and Shifting Boundaries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4, 125），而不是资源主义成长的究竟。笔者在三年前对厄兹奥卢传授著作的书评中透露，“在作者的论述中，我们看不到库尔德民族主义发生中有什么提高主义身分（当然这不料味着库尔德民族主义自己不是提高的），这种现象是之前的民族主义理论难以注释的。”（陈功：《评〈库尔德贵族与奥斯曼帝国〉：库尔德民族主义怎么来的》，彭湃新闻，2017年6月5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99823）不外，卡亚博士敷陈我们，固然提高主义理论对民族主义降生配景的设定不克直策应用于很多非西方区域，然则提高主义观点仍然与民族主义有着慎密的关联。十九世纪从欧洲来到库尔德斯坦的访客恰是带着一种提高主义的观点来试图界定库尔德民族的，他们试图经由对民族身份界定来将这片地盘纳入他们所设定的“尺度”的汗青成长模式中。库尔德斯坦地图就是如许降生的。能够说，提高主义直接促成了库尔德民族主义的降生。而且在之后的汗青时期里，库尔德民族主义者也一向试图向提高主义挨近，无论是在暗斗时代向苏联主张的左翼民族自决理论挨近，照样暗斗后积极接管民主化和人权理论，库尔德民族主义者一向在把本身打造成与“掉队”势力相斗争的“提高”对象，并借此争夺国际支撑。能够说，提高主义主导的传统的民族主义研究理论对库尔德民族主义降生前提的设想是错误的，然则提高主义始终和库尔德民族主义慎密连系在一路。这是本书给我们的一点启迪。

当然，这本书也有不足之处。这部由国际关系博士写作的汗青书的最大问题在于史料。卡亚博士几乎没有引用任何的原始材料，全书的首要内容是由引用的他人研究著作撑持而来的。卡亚博士只会土耳其语和英语（究竟研究国际关系的学者不需要学那么多说话），引用的大部门是英文文献，个中同化一些土耳其文文献。引用文献不敷雄厚让这本书有着先天的不足，也让人对书中的一些结论提出疑问。好比，卡亚博士引用了很多十九世纪前去库尔德斯坦的欧洲访客对这一地图的论述，从而显现出提高主义主导下的欧洲介入塑造库尔德民族身份的过程。她在这里引用的悉数都是英文文献，我们能够提出疑问：这些英文文献能够代表其时整个欧洲对库尔德人的熟悉吗？法国在中东区域同样有着普遍的好处，用法语写作的记录是研究十九世纪奥斯曼帝国的主要史料，那么法语使用者是若何对待库尔德人的？此外，迈克尔·雷诺兹（Michael A. Reynolds）的研究敷陈我们，俄国在库尔德斯坦也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对于一些库尔德人来说，俄国才是幻想的现代化模板（Michael A. Reynolds, “Abdurrezzak Bedirhan: Ottoman Kurd and Russophile in the Twilight of Empire”, Kritika: Explorations in Russian and Eurasian History, vol. 12 no. 2 Spring 2011: 411-50）。那么俄国人是怎么熟悉库尔德人的呢？或许在综合剖析用各类说话写作的对库尔德斯坦的描述后，我们能加倍周全地认识十九世纪欧洲人对库尔德斯坦的熟悉，从而更好地舆解提高主义和库尔德民族主义之间的关系。

再好比，书中的库尔德人一向是一个被动接管的对象，他们接管了十九世纪东方主义的遗产，并在二十世纪络续试图迎合国际主流。若是卡亚博士多能使用一些库尔德人写作的史料，或许我们可以认识库尔德人对舶来概念的接管史，知晓库尔德人的设法和方针，从而更好地舆解库尔德人使用地图时的逻辑和心态。当然，这并不是一小我能随意完成的义务。然则不管怎么说，史料的确是这本书的弱项。卡亚博士在接管访谈时说，她试图在写作中将汗青社会学和国际关系两个学科连系起来（Zeynep Kaya. “Interview.” 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ccessed May 11, 2020. https://www.e-ir.info/2020/05/11/interview-zeynep-n-kaya/），本书在国际关系和社会学上做得充沛超卓，然则史料的微弱反让作为主题的“汗青”有些过于被弱化了。

不外总的来说，卡亚博士的《图绘库尔德斯坦》仍然是一部精良的作品，它超卓地探究了库尔德民族主义设想的“民族地盘”的概念，也为将来的研究指出了偏向：我们知道，民族主义设想的民族地盘拥有明确的界限，界限之内的居民是同质性的民族的成员。将来的研究者或许能够在卡亚博士著作的根蒂上探究库尔德民族主义的“界限”观。究竟，民族主义的界限设想与库尔德斯坦的实际天差地别，这片地盘上还生在世亚美尼亚人、..人、土耳其人等其他民族，库尔德人和其他民族的幻想界限之间存在辩说。好比，1946年，库尔德人汗青上独一一个自力国度马哈巴德..就因为界限划分问题与同是苏联支撑的阿塞拜疆人民当局（Azerbaijan People’s Government）发生矛盾。面临民族杂居，界限不清楚的实际，库尔德民族主义者是如何熟悉并试图解决民族主义的界限理念与实际之间辩说的呢？这将是很有趣的研究主题。

陈功

普林斯顿大学近东研究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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