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的「书同文」,其实失败了 | 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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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陈慕谭

编纂吴酉仁


说一说秦始皇的“书同文”。


所谓“书同文”,就是统一文字。春秋战国时代,列国文字的写法与读音存在诸多差别。秦灭六国后,为便于政令的传达与执行,嬴政遂命李斯等人“书同文字”①,制订全国通用的尺度文字。


按许慎的总结,这场文字改造,乃是以“罢其不与秦文合者”②为目的,旨在取销与秦国文字存在差别的六国文字。共造出三篇字书,离别是李斯的《仓颉篇》、赵高的《爰历篇》和胡毋敬的《博学篇》。


这三篇字书中的新文字,因取自“《史籀》大篆”(殷周时代的古文字)而在字形与笔划上有所篡改,所以被定名为“小篆”(有学者认为,小篆这种字体之前已经存在,李斯们的工作是对其进行整顿)。


下图左半部门是大篆,来自“史颂鼎”金文拓片,右半部门是秦始皇“书同文”之后的小篆,来自“琅琊台刻石”拓片③。能够很轻易看出,与大篆比拟,小篆的特点是造型更华美、字体更齐整,笔画也更节减


♦ 先秦大篆(左)与秦小篆(右)


秦始皇的“书同文”,便是欲凭借着壮大的国度机械,在全国局限内强制履行小篆。对于这项改造,后世评价以高度赞誉最为常见,首要是说此举以“笔画规整的小篆作为通用文字颁行全国”,实现了文字统一,“使政令可以在全国各地顺利履行,也使分歧地区的人民可以顺畅沟通,有利于文化的交流和成长”④。


但这并非史实。


“书同文”改造之后,秦王朝共计存在着八种文字,离别是: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隶书。按启功的研究,大篆是古文字,小篆是秦始皇致力推广的官定文字,隶书则是自底层新兴的一种简化俗体。其他五种属于有特定用途的特别文字。


最终成为通用文字的,并非小篆,而是比它更轻易书写,也更轻易识别的隶书。在秦帝国存在的短短十余年里,作为一种钦定文字,一种官方意志的产品,秦小篆大体只用于一些朝廷的主要场合(好比泰山祭天刻石),从未在民间普及。后世学者几乎一致公认,秦小篆是“中国文字成长史上最夭折的文字之一”⑤;“在汉字史上,小篆只起到了官样文字的感化,而不是一种畅通文字,也不是汉字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首要环节”⑥。


出土文物能够证实这一点。


1975年,在湖北云梦睡虎地11号秦墓出土了一批秦简,共计千余枚近4万字。这批秦简固然有多位书写者,但字体颇为统一。与秦小篆大不沟通,这批文字的造型与笔划,实际上介于古隶书与汉隶书之间,一样称作秦隶。它们的具体情状,可拜见下图。


♦ 睡虎地秦简《效律》(部门)


显而易见,固然官定小篆在笔画上,已比古文字大篆更节减,但云梦秦简里的这批隶书,又要比小篆更轻易书写。它们不只笔画更少,形体也已化繁为简;不只字形向扁方成长,笔道也在变圆为折。简要说来就是:秦小篆“不切实际地保留了较多的象形成分,使得笔划圆转、笔速迟缓”,隶书则“化圆为方,折笔简疾”⑦,是一种更有效率的信息传递对象。


所以,许慎才会在《说文解字》里说:秦帝国统一之后,“烧经籍,涤除旧典,大发吏卒,兴戍役”,没完没了搞事情,究竟就是“官狱职务繁,初有隶书,以趋约易”——这些事全都摊究竟层秦吏们的头上,导致他们有大量的文书工作需要去做;更轻易书写的隶书,而非雍容华贵的钦定小篆,就成了他们一致的选择。


秦帝国消亡后,小篆成了一种装饰性文字,有时会被用于碑额与印信。但留存至今的汉碑与汉简,首要是隶书,很难见到小篆。


也就是说,秦始皇的“书同文”,实际上是失败的。


♦ 东汉隶书所刻“汉故幽州书佐秦君之神道”,1964年出土于北京西郊。


既然民间(首要是底层秦吏)已风行更易书写和识别的隶书,秦始皇与李斯们“书同文”时,为何不在现成的隶书上做整顿,反要另起炉灶推广更难写的小篆?


这或许是因为,隶书的“身世”太过卑微。


关于隶书的由来,汉晋之际的常识界,撒布过“程邈狱中造隶书”的故事。大意是:程邈是秦帝国底层衙门里的一个狱吏,因事被判入狱十年。程在狱中不肯虚度岁月,全日推敲本身早年做文书工作时常用的那些字,对它们做了改善,更便于书写。出狱后,这套新文字获得了秦始皇的青睐,“认为御史,使定书”⑧,于是就有了隶书。


这种故事,可托度天然是低的,底层囚犯被始皇帝看中,更接近演义而非史实。但它的普遍撒布,至少意味着在两汉魏晋之人看来,隶书的缔造者(或曰整顿者)只能是底层使用者


在现代,则有学者认为,秦国隶书的泉源其实是火器铭文。秦制,工匠造出火器后,须刻上“工隶臣某”如许的文字,“这类文字是描绘上去的,须用很大的气力,因而也形成了与篆书完全分歧的握笔(刀)方式和运笔(刀)方式”⑨。刻字时多用直线和折笔(隶书的根基特征),要远比多用曲线和圆笔(大篆和小篆的根基特征),省力太多。这种说法,未必是准确谜底,但倒是一种很合理的注释。


覆灭六国后,秦始皇自认为是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为了配得起这一伟大,他搞了很多事,不只给本身缔造了“皇帝”的名号,还取销了针对君王行之已久的谥法。在他眼里,早年的名号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现代及后世之人也没有一个有资格对他做出汗青评价。


不难想见,当秦始皇决意取销东方六国的文字,来一场“书同文”的大厘革时,毫不会选择“身世”卑微的隶书。只有那经由李斯等人整顿、获得了嬴政审核经由的小篆,“结字纵长,构造平衡对称,线条匀整,行笔委宛光滑油滑,一派端严整饬、协调典雅的范例美形态”,才配得上用来记录秦始皇的赫赫功勋——今天所能见到的秦小篆,如“泰山刻石”、“琅琊台刻石”、“峄山刻石”、“会稽刻石”,悉数是在赞扬秦朝帝王。⑩


♦ 泰山刻石拓本


有学者如斯评价秦始皇的这种做法:


“秦灭六国之后,本该顺应大势,采用轻便的隶书。然则秦国为了连结征服者的庄严,竟然采纳李斯的主意,决然逆汗青的潮水而动,下‘书同文’之令,以早已过时的小篆作为尺度字体强逼履行,并以酷刑峻法作为后援。……秦亡之后,各级当局敏捷改用隶书作为通行文字,足以解说秦的‘书同文’非但不是劳绩,并且是逆汗青潮水而动。”⑪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够靠着强力解决。秦始皇身后,秦帝领土崩崩溃。早已用惯了隶书的秦吏们,敏捷投入了新王朝的怀抱。在新时代,是隶书,而非秦始皇钟爱的小篆,实现了真正的“书同文”。



①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
②许慎:《说文解字·序》。
③图片引自《中国教育运动通史第2卷:秦汉魏晋南北朝》,山东教育出书社2017年版,第12页。
④《中国汗青》七年级上册,人民教育出书社2016年8月第1次印刷,第44页。
⑤王立群:《千古一帝秦始皇(下)》,大象出书社2016年版,第320页。
⑥王蕴智:《殷周古文同源分化现象索求》,吉林人民出书社1996年版,第235页。
⑦殷伟仁:《隶书之源非小篆》,《江海学刊》1995年第3期。
⑧卫恒:《四体书势》。
⑨马超、胡长春:《六国文字与隶变关系的再思虑——黄惇师长<战国竹简墨迹的笔法问题>一文阐微》,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
⑩王祖龙:《楚简帛书法论稿》,湖北美术出书社2016年版,第213页。
⑪史式:《皇权祸国》,万卷出书公司2013年版,第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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