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如何进入后默克尔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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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晨/文 [原创文章：www.ii77.com]

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坍毁，默克尔35岁。她没有像其他东德人那样，兴冲冲第一天穿过柏林墙去西德。当天是周四，是默克尔的“桑拿日”，她选择像往常一般，约了女友一路去洗桑拿：既然墙塌了，去西柏林的机会要多得多，不急在一时。她很能沉住气。

在柏林墙坍毁之前，身为科学家的默克尔早就谋略好了去西德的规划，预备像好多东德的科学家一般，等六十岁一退休，就办妥手续去西柏林：到时候，带上蓄积，在西柏林找个警察局换一本西德护照，然后就到美国自驾游，从东海岸一向开到西海岸。

第二天，默克尔跟着人潮到了西柏林，从生疏人手中接过一罐啤酒。西德当局给东德人每人100西德马克的“晤面礼”，默克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乱用。冬天的柏林，很多开销都免不了，在暗盘上，西德马克与东德马克的比价已经到了一比十。她其时没有想到，为了鞭策两德统一，西德总理科尔会把两德马克的汇率定成一比一。

相信无论是默克尔照样其时的全球视察家都很难想象，东德人默克尔在统一后的德国政坛能如斯快速跃升。因为没有汗青的负担，1990年默克尔作为东德屈指可数的基民盟（CDU）代表，被选入统一后德国的新一届国会。科尔一会儿就看中了默克尔，把她收入本身羽翼之下悉心栽培。

在喧嚣而民粹盛行的世界中，自2005年起就起头在朝的默克尔几乎成为西方列国的压舱石。

新冠疫情再度凸显了德国与英美治理水平的差别。与特朗普和约翰逊当局分歧，默克尔在新冠疫情的处理中示意出镇静、稳健、武断，备受赞美。她相信科学，和公众讲清楚形势，也制订了详尽的规划，把疫情给德国带来的冲击做到最小。

在新书《为什么德国做的更好》（WhytheGermansdoitBetter）中，谈论家坎普（JohnKampfner）提出，默克尔的低调与务实恰恰凸显了战后德国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国，有不少处所值得英美进修。

1871年1月18日，铁血首相俾斯麦统一德国，去今只有150年。而在短短150年的汗青中，德国给全世界带来了伟大的冲击，提议了两次世界大战，纳粹践踏了几百万犹太人，二战之后一片废墟的德国又盘据了44年，真正统一的德国也才只是一代人三十年的光景。为什么相对其他西方大国，德国在如斯短的时间内能做的更好？切实值得细心琢磨。

直面汗青，积极向前

因为1945年前的汗青不胜回首，曩昔75年德国一向起劲向前看，也一向力争成为经济成长和政治持重的优等生。战后德国直面汗青的立场，施展在三个主要的时间点。

1968年，距离二战竣事已经23个年头，西德在这一年超越英国成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但这一年更主要的事件是战后一代年青年头人的醒悟和抵制。他们把父辈在纳粹统治时代的罪恶——要么是遵守，要么是默许——露出在..之下，对纳粹汗青睁开了彻底的清理。

1970年，西德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隔离区起义纪念碑为死难的犹太人下跪，为战争给他国人民造成的伟大疼痛朴拙地报歉。万万不要小看勃兰特的这一跪。这一朴拙悔过的姿态匡助西德获得邻国的谅解，不光为西德经济崛起成为欧洲经济的动员机奠基了根蒂，也为二十年后暗斗竣事时两德成功统一缔造了契机。

1985年5月8日，德国战败40周年，西德总统魏茨泽克在纪念谈话上提出，5月8日是解放日。这句话很震撼，5月8日不是战败日，而是将德国从纳粹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日子，再次表清楚德国的立场。和其他大国分歧，战后的德国人很清楚，在现代，它没有煊赫的汗青能够炫耀，汗青上背负着的都是负资产：两次世界大战战败的负担、纳粹上台的负担、残杀几百万犹太人的负担。德国必需轻装前行，积极向前。对汗青的清理让德国人更强调轨制扶植。

对汗青的反思，让战后的德国不光在废墟上重建了经济，也重建了本身的精神家园。德国人变得更擅长反思。而这种反思，让德国人一方面会更执着于恢复文化层面和社群层面维系人与社会健康成长的纽带，另一方面临全球化和科技提高带来的快速转变有更多质疑。这种反思也让德国人并不像英美社会那样，盲目崇敬成功，德国人会花更多时间去商议事情背后的意义。甚至在文艺创作范畴，德国作品也更多棱角，不会像英国人那样沉湎于怀旧。

相反，很多英国人对德国的懂得仍然停留在1945年之前的刻板印象，并因为《敦刻尔克》和《至暗时刻》而被一代又一代地加深。作为客居德国的英国人，坎普在书中自嘲：1945年英国丢掉了帝国，却还没有找到本身在全球的位置。75年曩昔了，英国光是一个脱欧就瞎折腾了四年之久，离开欧盟的英国将沦为二流国度。相反，德国人却选择只向前看，不回头。英国脱欧之后，德国将成为欧盟27国名副其实的领头羊。

战后德国的成功，一个很大原因是它真正吸取了汗青教训，但并不是所有国度都可以懂得这一点。《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戴蒙德在新作《剧变》中强调，无论是曾经的大英帝国照样现在的美国，都盼望把握自动权，将本身的意志强加于他国，究其实质，照样因为他们贫乏对汗青的反思。

二战的周全失败和战后盘据的疼痛与重建的艰辛，让德国人更清楚俾斯麦在150年前就提出的概念：德国需要清楚地舆解大趋势，必需选择因时而动，抓住对本身有利的机会。

社会市场经济

德国与英美究竟有哪些分歧？

两德统一之后，德国境内各区域的经济可以相对平衡成长（当然器材德经济照样存在差距）。不像英国或法国那样，伦敦和巴黎占有太多资源，头重脚轻；也不像美国，器材海岸和芝加哥等多半市与内陆之间不光存在经济成长的鸿沟，政治上也日益扯破。固然老牌政党在走下坡路，极右翼昂首，但默克尔构建的党派联盟在朝跨越15年，为德国带来了不乱。更主要的是，与上世纪八十年月里根、撒切尔所推崇的自由市场经济分歧，固然同样面临全球化的冲击和科技迭代的推翻，德式的社会市场经济（SocialMarketEconomy）仍显露出稳健的成长步骤，起劲去均衡资源与劳工、大城市与村庄、短期与历久的关系。而自由市场经济中，这一系列关系的失衡，自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就络续发生日益严重的问题。

德国经济学家阿尔马克提出了社会市场经济这一概念。德国战后经济的成长也顺应这一逻辑：一方面让市场来设置资源，成长经济，缔造财富；另一方面，在经济功效的分派上兼顾资源和劳工，施展社会的平正。

德国人特点光鲜。他们守划定，有社群精神，强调秩序。整个德国社会都构建在一种互相肩负责任的根蒂上，而这种互相肩负责任也代表了一种连结均衡的社会立场，国度就是为了匡助弱者挑战强者，均衡富贵与贫穷。

在企业组织上，社会市场经济强调劳工与资源的均衡，工会代表进入董事会，工会到场到企业的治理之中。在面临经济周期下行或经济危机的时候，企业尽或者削减裁员，用提前休假、无薪休假、削减工作时长等法子，共度时艰。德国企业在成长过程中意识到，强有力的工会和资方与劳方配合遵守的划定是更好的轨制放置。劳工的不乱让它能够避免英美企业在经济下行时大量裁员给劳工带来的疼痛，也不消担心在经济上扬时需要花大量时间..新员工。壮大的工会介入董事会治理，也能够确保劳资双方大多数时候都邑选择协商而不是匹敌罢工的体式解决胶葛。

　　　　持续投资人力资源，使得德国企业工人的生产率可以持续提拔。这也是为什么2019年就有德国企业率先测验“做四休三”的工作轨制，削减工作时长，让员工有更多时间照看家庭，享受生活。

资源和劳工有轨制保障去谋求共识，也有助于德国企业拥抱“历久主义”。德国企业的中坚是家眷一连几代人治理的中小企业。恰恰因为资源与劳工的好处的深入绑缚，这些中小企业成长方针就更久远，也能确保他们持续在细分市场连结领头羊的地位。

德国大企业分布在西德的各地，而不是集中在几个大城市，也确保了区域之间经济成长的均衡，以及大城市与村庄之间的均衡。柏林几乎成为西欧所有大国中独一对国民经济不具备主导地位的首都，天然有其汗青原因（当然，柏林也是以成为德国的创意与创业之都，却是无心插柳）。比拟之下，英美等国曩昔三十年越来越多工贸易向首要大城市集中，加剧了社会的失衡。

面临的四大挑战

2004年11月，默克尔被选总理之前，有人问她，德国最能唤起她什么感情？她用一贯平实的说话回覆：“我会联想起密闭很好的窗子，没有哪个国度能制造出密闭性又好又时兴的窗子。”十五年在朝下来，德国制造的靠得住性或许是默克尔治理这个国度留下的最大遗产。

默克尔的低调作风博得尊敬。她行事稳重小心，似乎深图远虑的棋手。跟着在位时间的增加，她也越来越郑重，干事强调迈小步，尽量考虑周全。

不外，这并不料味着德国没有挑战。相反，无论是全球化的冲击，手艺迭代带来的立异逆境，亦或是所有蓬勃国度都面临的生齿老龄化难题，都是复杂难题，更不消说谁有能力填补默克尔去位之后的伟大真空。

简洁梳理一下，德国面临着四大挑战。

首先，在高科技络续推翻在位企业的时代，德国企业被遍及认为立异不足。为数不多的德国移动支出企业wirecard爆出的造假丑闻，让好多人担心德国人没有学到硅谷立异的精髓，却沾染上热钱吹嘘出的泡沫。英国脱欧带来的时机，让法兰克福伎痒，进展庖代伦敦成为欧洲的金融中心，可是以德意志银行为代表的德国大银行还没有走出2008年金融危机的挫败，依然一蹶不振。在云存储、云较量和云办事勃兴的数字经济时代，德国ERP巨头SAP也和昔时最首要的竞争敌手美国的甲骨文那样，缺乏竞争力。最令人担心的是德国企业的脊梁汽车制造业，会不会在应对电动汽车新势力时几回贻误时机。

这一系列质疑都在挑战德国企业所信仰的“迟缓但扎实”的做法。起劲在资源和劳工之间谋求共识的做法，可否适应全球化带来的更大的竞争压力，以及科技迭代带来的更快的转变？换句话说，德国可否适应快速数字化转型的时代？可否在数字经济范畴鞭策立异？

其次，全球化的竞争显然对德国的“社会市场经济”带来了冲击，德国该若何应对？

德国一贯秉持财务保守主义，强调“黑色的零”（对赤字说不），直接导致根蒂举措投资严重不足，现有的根蒂举措缺乏维护，数字根蒂举措更是乏善可陈，好比德国的网速在蓬勃的OECD国度排名靠后。

两德统一之后，德国工人的实际工资根基没有增进。收入阻滞，储蓄率高，导致德国整体消费没有大的增进，德国伟大的产能过剩需要其他国度的消费来撑持。

欧盟一体化，短期给德国制造带来盈余，国内过剩的产能能够向欧洲他国出口。南欧的西班牙、葡萄牙和奥地利，也享受到了成长带来的盈余，能够以更低廉的价钱发债刺激经济成长。但欧元区的南北差别也带来历久的构造性问题，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之下露出无遗。欧元区第一个十年的繁荣，竖立在南欧过度举债的根蒂上。好比，西班牙经由债务激增来消化德国的产能过剩，但在这一过程中带来了虚耗性的消费，以及包罗房地产在内的资产价钱的暴涨。金融危机事后，南欧列国至今仍然没有从债务危机中完全走出，资产泡沫的破灭对德国和和南欧国度都有所袭击。

欧盟东扩，让两德统一的盈余影响到更普遍的中东欧。暗斗双方的工资和生产率都相差甚远。离德国和奥地利只有咫尺之遥的斯洛伐克，2000年时工人工资只有德国工人工资的九分之一。曩昔三十年，德国汽车企业在欧洲增加的产能是以几乎悉数投资在东欧。追求更廉价的工资水平，在跨国公司眼中无可厚非，但对于德国自己的经济显然也带来了压力。

中国已一连四年成为德国最大的商业伙伴。但德国人也在思虑一系列问题：是否过度依靠出口中国？中美将来的商业摩擦又会对中德经贸关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中国并购德国中小企业中的行业龙头是否会对德国经济将来的竞争力带来负面影响？（美的并购德国机械人制造商库卡之后，德国已经增强了对这类并购的审批。）在2020年岁末，历时七年商洽长跑，中欧投资协定终于杀青。默克尔一向进展中欧能就市场准入、平正竞争与可持续成长等主要问题杀青和谈。和谈杀青，不光了却她的夙愿，也为中德将来的经贸成长供应了轨制性的划定与保障框架。

第三，默克尔2021年谢幕之后，她给德国政坛带来的稳健是否也快走到了头？

默克尔率领基民盟博得了四次大选，但每次都竖立在日益懦弱的政党联盟根蒂上。德国人经常用非洲旗号来类比这种联盟：牙买加国旗（黑黄绿），代表基民盟与自由民主党和绿党的在朝联盟；肯尼亚国旗（黑红绿），比方基民盟与社民党和绿党的联盟。

但默克尔的稳健并不克袒护德国老牌政党的没落。强调社区和传统家庭的价格观的基民盟固然仍然是第一大党，但得票率日就衰败。默克尔之前在朝的施罗德所属的社民党更是没落。自2000年到2016年，德国认同本身是劳工阶级的比例从 37%下降到19%，传统代表劳工阶级的社民党跟不上转变的脚步。右翼德国的选择党（AfD）反而支撑率大幅提拔，和鞭策特朗普上台的力量雷同，AfD是一群对实际不满的否决派的鸠合，涵盖了对经济成长不写意的东德人，以及对默克尔敞开大门迎接100万难民不满的西德人。

即使基民盟2021岁首选出新党魁（基民盟规划1月16日召开在线党代会），他（三位候选人都是男性）是否能像默克尔一般稳如磐石，仍然是质疑大于一定。

最后，统一之后的德国并没有完全融为一体。柏林墙坍毁三十年之后，不少东德人再度燃起怀旧情绪，倒不是对东德有几多眷念——好多年青年头的东德人出生在统一之后——而是对全球化带来的剧变感应惊恐。有人把东德人的这种心结比方为“心中的墙”。

这种隔膜感也施展在于西德人不大沟通的身份认同。在不少东德人印象中，典型的西德人经常把雷同的话挂在嘴边：我已经厌倦了马尔代夫的海滩，正在想，是不是把本身的奥迪卖掉，换辆新车。

不知道，默克尔对如许的“凡尔赛”体，作何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