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神又是魔，这个女人亲手制造了自己的神话

撰文 | 李夏恩

一个故事有可能就蕴含着一个时代。即使最荒诞诡奇的故事亦复如此。

在唐人的笔记小说中，武曌的统治时期就是这样一个充溢着奇闻异事的传奇时代。韦安道是这些奇闻异事中的主角之一。他的奇异经历，开始于进士落第后的一个清晨。

奇  遇

福祸的开端

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洛阳。在武曌一朝，它被命名为“神都”。

那天晨鼓初响，天光尚在明晦之间。韦安道正动身准备前往慈惠里西门。却在大街上遇到一列兵马仪仗，威仪盛大，一如帝王的护卫。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仪仗所持的旗帜，只有象征阴性的月旗，却没有象征阳性的日旗。

仪仗的前驱行进到中部，韦终于在一顶飞伞下看到了故事的女主人公，那是一位身着珠翠，骑乘大马，像皇后一样高贵的女子，“美丽光艳，其容动人”是韦安道对她的第一印象。在她的身后，是千余名身着武装，持钺负弓的骑马女子。有那么一刻，韦安道以为自己有幸瞻仰了武后游幸的尊容。

电视剧《大明宫词》中的武则天。

但这番奇遇最诡异的地方是，问遍身边诸人，韦才发现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尽管发生的一切如此怪异，但韦还是在一名宫监样貌的“人”指引下，走进了慈惠里西门。

当他跨过那扇朱红大门时，一个非凡的世界向他敞开了。他被要求换上华丽的袍服，在宫监的引导下来到了洛阳城外的一座俨然天子所居的深重大城中。在一座大殿里，他与刚才见到的那位女子再次相见。她自称为“后土夫人”，以“冥数合为匹偶”的名义命令韦安道娶她为妻。两人在这座宫殿里过上了“服御饮馔，皆如帝王之家”的夫妻生活。

落第举子骤然得到了一位皇后一般的贵妇。这种故事虽然诡异，但对唐人来说可谓司空见惯。唐代乃科举制度之滥觞，极低的录取率造就了大批落第举子，失意的心灵急需一场富贵春梦来弥补。后土夫人正是这类用以慰藉失意心灵而成批制造出来的虚构女神之一。美艳无双，知书达理，却主动投入落魄穷小子的怀抱，自荐枕席之外还倒贴华屋珠玉、仆从侍婢，简直是每一个男性都梦寐以求的神仙眷侣。

如果是发生在其他朝代，无论是这名男子还是他的家人都应该倍感荣幸。但这件事情发生在武曌时代，这桩奇遇给韦家人带来的就不是荣幸，而是恐惧。

撰写这则故事的作者连续两次强调“是时，天后朝，法令严峻，惧祸及之”。在严酷法令的恐惧之中，韦安道的父亲决定主动向武后告发这位来路不明的新媳妇，以求免罪。但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武后接连派出了怀素、九思两位降妖高僧和能“以太一异术制录天地诸神祗”的明崇俨，都败下阵来。法术高强的明崇俨甚至施法召请了天地山川的所有鬼神一一点数，但却并无缺额。穷尽其术的明崇俨只得要求亲自面见这位后土夫人。但就在这名女子下拜的那一刻，这位术能役使鬼神的法师突然被击倒在地，眼目口鼻流血于地，不住地称罪..。

看着武后派来的法师一个个败在自家媳妇脚下，还称罪..。惶恐不已的韦家父母只得逼迫韦安道赶走这名礼数周备，鳒鲽情深的妻子。后土夫人被迫流涕离开，而劝说她离开的理由，还是那句话：

“天后法严，惧因是祸及”。

故事行进到这里，已经留下了一道悲伤的划痕。如果它就此在眼泪中戛然而止，那么它将成为一幕武曌时代典型的人间悲剧。经历过武曌登基称帝前后那些恐怖岁月的人，会非常理解韦家父母的所作所为。684年，唐高宗去世，阻碍武曌登上至高权力宝座的最大阻碍终于移开。她很快废掉了即位的李显，把他贬为庐陵王，将她的另一个儿子，懦弱沉默的李旦穿上傀儡提线，摆在皇位上。为了压制那些反对女主临朝的声音。她开启了恐怖的清洗时代。

清拓本《历代君臣图鉴》中的武则天像，被认为是武曌的标准像。

恶  魔

..的女皇

武曌时代的亲历者张鷟在他的私人笔记《朝野佥载》中讲述的一个故事很能反映当时的恐怖气氛。

一群羽林军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个人借着酒劲儿醉醺醺地抱怨说，早知道拥立那个傀儡皇子没有功赏，还不如扶植被废的庐陵王。

这句话被宴会上一个人听到后，立刻跑去告发。酒席还没散，抓捕的人就已经到场。告发的人被授予五品官衔，抱怨的家伙掉了脑袋，而那些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及时告发的人，都被绞死。

电视剧《大明宫词》中的庐陵王李显

唐中宗李显，武则天第三子。唐高宗李治病死后，李显继承皇位。因重用皇后韦后亲戚触怒武则天，继位不到两个月被废为庐陵王，贬出长安。弟弟李旦被扶植为傀儡皇帝，即唐睿宗。

为了鼓励互相告发，武则天在神都洛阳的中心立了一个铜匦（guǐ）。这个分为四格的盒子是她用以监视那些反对声音的告密箱。

一个叫侯思止的卖饼小贩因为告发了一名李唐亲王谋反而被武曌授以高官，尽管他根本不识字。侯思止由此成为武则天豢养的最令人心惊胆寒的酷吏之一。

武曌最倚赖的两大酷吏万国俊和来俊臣则编写了臭名昭著的告密诬陷手册《罗织经》。这些酷吏设计的残忍刑具是中国酷刑史上最令人发指的一页。最具有创造性的，是这些让人生死不得的酷刑都取了吉祥含义的名字：“凤皇晒翅”“仙人献果”，在这些美好的名字背后，是虐待狂们变态的残忍行径。

铜匦

韦安道与后土夫人不得不别离的悲剧，蕴含了唐人眼中武曌恶魔的一面。这个名字注定与窃窃私语的告密、令人骨战的酷刑和抄家灭族的灾祸联系在一起。684年，忠于李唐皇室的徐敬业在扬州举兵起事时，初唐最负盛名的诗人骆宾王为他撰写了《讨武曌檄》，檄文中的指控可谓武曌恶魔形象之集大成。

在骆宾王笔下，武曌被称为“伪临朝武氏”——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

“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

这些历数的罪状的谩骂因为文字太过精彩，以至于成了脍炙人口的成语。但这些指控并非恶意栽赃，而是有其根据。武则天确实曾是唐太宗的妃嫔，之后又被他的儿子高宗纳入后宫，尽管这一点高宗与武曌是你情我愿，但从家庭伦理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聚麀..之举。

除了..之外，狐媚惑主的指控也多少可以坐实。她凭借自己的魅力，迅速俘获了高宗之心，以暗行厌胜之术的罪名，扳倒了王皇后和萧淑妃。当发现高宗对幽囚起来的废后废妃仍心存同情时，她决定斩草除根，将两人重杖一百，削去手足，装进酿酒的大瓮中，让她们在酒精啃噬伤口的剧痛中慢慢等死。她还给这种独创的酷刑起了个诗意的名字“骨醉”。

“残害忠良”当然指的是她以谋反篡位的罪名陷害元老名臣长孙无忌，因为后者坚持反对她登上后位。长孙无忌的家族被流放岭南，儿子被杀，这名忠心耿耿的老臣则被逼自杀。

“杀姊屠兄”的指控却介于真伪之间。她的姐姐韩国夫人确实死得蹊跷，当武曌发现高宗注视韩国夫人的目光显得格外深情后不久，她就猝然暴卒。而她的女儿，魏国夫人，在得到了高宗同样深情的关怀后，也莫名其妙地暴毙在一场家宴上。尽管动机充足，但却没有证据显示武曌确实设计谋害了她的姐姐和侄女。但侄女的死却让武曌抓住机会，把谋杀的罪名扣在她的两位侄儿头上。最后，她又流放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并恰到好处地让他们在流放途中死亡。这一自灭满门的行为，被武曌称为“大义灭亲”。

电视剧《武则天》中的魏国夫人贺兰氏

贺兰氏的母亲韩国夫人武顺与武则天是姐妹，贺兰氏为武则天外甥女。唐高宗在位期间，武顺可自由出入宫廷，女儿贺兰氏被封为魏国夫人。贺兰氏后来中毒暴毙，武则天利用她的死嫁祸族兄武惟良、武怀运。

尽管上述恶行至少可以坐实五分之四，但“弑君鸩母”的指控，却没有任何史料证明她谋害了自己的丈夫和母亲。不过，这些罪行加在一起，已经足以造成武曌的..形象，人神共愤。再加上她的酷吏暴政，更为她的恶魔形象锦上添花。但值得深思的是，尽管她如此..，但她却仍然近乎顺畅地遂其心愿，登上帝位，并且最后全身而退。即使是徐敬业如此义正辞严的起事，也仅用了三个月就迅速平定。之后，几乎再也没有人敢谋逆反叛，挑战她的权威。除了军事策略的失败之外，这一史实也多少证实了历史学者不愿正视的一个结论：..同样可以带来稳定，绝对的..绝对地带来稳定。

武曌对包括自己家族在内的血腥清洗尽管残忍无情，但却在最大程度上扫除了自己的劲敌。随着这些绊脚石被一块块移开，她通往至高权力的道路也愈加坦荡。她的酷吏暴政也证明卓有成效。武曌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先发现全面监控力量的统治者。

告密成风让整个社会的每个人都处于待罪状态，为求自保，家人和同事之间都可以互相检举揭发。在每个人都可能是告密者和被告密者的恐惧中，人人自危，无人可以相信，社会被粉碎为个人，如此，聚集力量的可能性也就被瓦解了，而单独的个人对一个拥有军队和酷吏双重镇压工具的..是毫无威胁的，人们只能依附于绝对统治者之下，而武曌也得以成为一个掌控一切、全知全能的统治者。

神  佛

神圣的女主

让我们继续韦安道的故事。

后土夫人在流涕离开时，请求韦氏夫妇让他们的儿子再送自己一程。看着这对情深的夫妻，公婆答应了她的请求。

故事就在这时发生了反转。韦安道跟随后土夫人回到了那座宫殿般的大城里。就在大殿上，后土夫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朝见仪式。直到此时，坐在妻子身旁小榻上的韦安道才知道妻子竟是这样一位地位至高无上的尊神。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目瞪口呆。

随着“大罗天女”的通报声响彻殿宇。韦安道惊讶地看到，走进大殿的竟是让人战栗的天后武曌。妻子微笑着对他说：“此是子之地主，少避之。”让他躲在殿内的一间小房间里。韦安道看到这位不可一世的统治者竟对自己的妻子“拜于庭下，礼甚谨”。当后土夫人请她上殿叙话时，天后竟然“数四辞，然后登殿，再拜而坐”。

后土皇地祇，道教天帝，掌阴阳，育万物，因此被称为大地之母。相传为最早的地上之王。

天后在神界的低三下四，与她在人间的威仪八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考虑到后土夫人的真身正是中国道教至高尊神“四御”之中的后土皇地祇。这一情形恰是在影射武曌时代的一宗史事：665年，唐高宗决定封禅泰山，但就在这次封禅大典前，武曌提出异议，她指出作为祭祀后土皇地祗的禅礼仪式，“礼有未安”。要求在祭祀后土时，由她带领内外命妇前往奠献。

于是，在封禅祭典的那天，臣民们看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情景。皇帝初行献礼完毕，紧接着宦官在两旁拉上了一道锦绣帷幕，武曌就在帷幕之内举行了仪式。如果《新唐书》记载可靠的话，那么武曌精心安排的这场祭献并不成功，“群臣瞻望，多窃笑之”。

尽管武曌是在群臣的讥笑声中完成了仪式，但这却是她迈向至高权力的第一步。女性在男性主导的封禅大典中扮演与皇帝平起平坐的角色，这是第一次。九年后，武曌与高宗加以天后、天皇之号，合称“二圣”。这意味着她在政治上的合法地位已经毋庸置疑。而她想要进一步登上权力宝座，却仍需要一个来自天意的认可。而这个认可，在她称帝前夕，终于适时现身。

电视剧《武则天》中的武则天扮相

“尔时众中，有一天女，名曰净光……佛言：天女！……以是因缘，今得天身。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尔时诸臣即奉此女以继王嗣。女既承正，威服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奉承，无违拒者。”

这部名为《大云经》的..经典，早在武曌出生二百年前，就被北凉译经家昙无谶翻译为汉文，但长久以来都鲜有翻阅。直到689年，武曌称帝前的最后一年，这部经书突然从尘埃中被解救出来。经文中提到的天女转世为转轮圣王的预言，被巧妙地安在武曌身上。敦煌发现的《大云经神皇授记义疏》（S.6502）中，如此解释为何武曌就是会成为转轮圣王的天女转世：

“经曰‘即以女身，当王国土’……今神皇王南阎浮提一天下也……经曰‘女既承正，威服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奉承，无违拒者，此明当今大臣及百姓等，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

在《义疏》中，御用作者们还特意恐吓那些不认可这一结论的反叛者“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

洛阳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像。1981年考古学者宫大中在《龙门石窟艺术》提出假设，该佛像为武则天真容。

..经典被解释成的吹捧与恐吓，为武曌加上了君权神授的光芒。她下令赐给这些发掘经书并作义疏和尚们紫色袈裟，并封爵县公。次年，武曌登基称帝，并下令长安洛阳两京和各州都要建立大云寺一座，藏《大云经》，并让僧人“升高座讲解”。

但《大云经》只是武曌一朝令人眼花缭乱的君权神授的认可之一。翻检史书就会发现，武曌登基前后的那段年月，各种各样证明武曌应当登基称帝的“祥瑞”如雨后春笋般纷纷现世。

688年，武曌的侄子武承嗣进献了一块从洛水中发现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向来以含混模糊著称的天意从未以如此清晰的方式吐露天机。沙州平康乡的一名百姓在园子里看到了一只五色鸟。善于翻检文书迎合时政的官员很快将其定名为“代乐鸟”，认定是武曌统治“天下有道”的象征。

但这些天意祥瑞大都非常可疑。其中，伪造得最差劲的是一只所谓的三足金乌。关于这种传说中的神鸟，汉代纬书《灵宪》中被解释为“日阳精之宗，积而成乌”，《括地图》则说它是为天上的女主宰西王母取食的神鸟。那么这只三足乌的现身，是不是指武曌在地上的地位就像天上的西王母一样呢？

三足金乌

遗憾的是，这只鸟刚被送寄来，左右大臣就指出“一足伪耳”，就连那位傀儡皇帝李旦，都小心地指出前足是假的。没过多久，这只前足就掉了下来。但武曌还是笑着吩咐：“但令史册书之，安用察其真伪？”

平心而论，三足乌并不是一个好的祥瑞典范，三足乌出现次数最多的朝代是北魏，各地一共进献了36次，最后一次进献的四年后，北魏就灭亡了。但武曌似乎相信，祥瑞并不取决于真伪，重要的是如何记载和阐释。对地震的解释就是这种思维的一个典型代表。从684年到武曌即位的690年，刚好是陇西一带的地壳活跃期。地震频发。根据中国传统的阴阳术数的解释，地震被认为是“女主盛，臣制命”以下谋上的灾异之兆。但在武曌的解释体系下，却引用佛经中佛陀悟道，弥勒下世“大地俱作六种震动”的记述，认定这是转轮圣王降世的象征。

686年新丰地震是一次破坏力极大的灾祸，据史书记载，地震导致“木石乱下，直坠新丰西一村，百余家因山为坟”。这样一场惨祸，却被阐述为《宝雨经》中女主临世时涌出的“庆山”。灾祸反而成了祥瑞，武曌也因这种“多灾兴邦”的解释，再次为自己的神圣性捞取了足够的政治资本。

随着这些被制造出的祥瑞纷纷出现，武曌从皇太后，到圣母神皇（688年），到圣神皇帝（690年）、金轮圣神皇帝（693年）、越古金轮圣神皇帝（694年）、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695年2月）再到天册金轮圣神皇帝（695年10月），而这一连串神圣得令人畏惧的尊号被一个个加上的时候，正是武曌酷吏暴政最黑暗的时刻。恶魔与菩萨同时加诸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让她成为了一个半神半魔独一无二的至高权力的存在。但这种精神分裂的政治不会长久。

残  年

衰败的权力

专制君主的第一要义是尽可能地抓牢权力。但公元700年的武曌却发现自己越老越力不从心。

她年且八旬，疾病开始侵蚀她神圣的身体。随着精力的耗散，她越来越怠忽政务。那些她早年野心勃勃用以维持严酷统治的酷吏，也在697年被赶尽杀绝。

很多年以前，一位叫李淳风的术士曾向太宗皇帝预言会有一名女子取代唐朝。当太宗表示要斩草除根时，李淳风却劝说她此乃天意，不可违抗，他查看天象，等这位女主代唐称帝时，“又当衰老，老则仁慈”。衰暮之年的武曌确实表现出了她仁慈的一面，当两名大臣在朝堂上严词反对她的旨意时，她没有杀死他们，只是判处流放。

那些她用以为自己灌注神性的祥瑞之物也逐渐消失了。女皇对它们失去了兴趣。昔日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装神弄鬼的僧道术士们，就像韦安道奇遇里的怀素、九思和明崇俨一样，近乎狼狈地从历史舞台上离开了。只把这个孤零零的老人留在深深的宫殿里。她不再像昔日那般耳聪目明，能从告密者的揭发检举中嗅出谋逆的味道，而讽刺的是，就当那座昔日装满告密信的铜匦腐蚀败烂之际，她手下的大臣却真的在密谋推翻她的统治。

《大明宫词》中的老年武则天与太平公主

705年的冬天对武曌来说格外难熬，她卧病在床，只有两名男宠张昌宗和张易之为她暖榻，带来慰藉。但这天，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却是杀气腾腾的文武群臣围在床榻之前。

“乱者谁邪！”她喊道，声音仍然具有震慑力，沉着、镇定，但那些政变者却不再恐惧这个衰朽残年的老人会重振雌风。但他们仍然温语劝导她主动将皇位交还给李唐王朝的合法继承人，她的儿子李显。

两天后，获得母亲诏书同意的李显登基称帝。他和他的臣民所做的，就是把时钟拨回二十年前，李显第一次即位的时候，除了没有那位严厉的母后，一切就像未发生过的那样。

从某种程度上讲，韦安道的奇遇故事与武曌的统治达成了某种共同点：它们本应不存在。韦安道的奇遇虽然影射了武曌的统治史事，但作者刻意留下蛛丝马迹，告诉读者除了天后这个姓名之外，其他皆属虚构。为此，它还特意杜撰了两个不存在的年号：大定和天策，用以影喻武曌造神运动最热烈的大足和天册万岁时期。作者让她的亲信僧人和术士在后土夫人面前狼狈认罪，也可以视为是那些迫害无辜的酷吏和伪造祥瑞的小丑罪有应得的下场。

但这一切，都只能发生在这个虚构的世界里。而在真实世界中，武曌孤寂地躺在上阳宫中。705年12月16日，她死了。无论是后土夫人，还是曾经眷顾过她的那些神灵和祥瑞，在这一刻都缄默不语，冷眼注视着这个曾经假祂们的名义进行统治的女皇咽下她的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