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丨美欧关系走向何方？

文/杨文静（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美国外交室主任）

　　7月中旬，美国总统特朗普先是赴布鲁塞尔参加北约峰会，此后展开对英国访问，后又来到赫尔辛基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举行了任内首次正式单独会谈。特朗普欧洲之行引发媒体广泛关注。

　　自上台以来，特朗普以其“反传统”的外交风格引发美国与主要大国的关系重组，作为西方世界最主要、最核心的一对关系——美欧关系成为舆论关注焦点。无论是在布鲁塞尔出席北约峰会，还是被英国媒体称为“地狱之旅”的访问中，特朗普的言行在媒体看来就是如上态势的一个最近注脚，“美国优先”理念或将冲击跨大西洋同盟关系的基石。

　　长期以来，美国战略精英一直维护以盟友、自由贸易以及所谓“民主价值观”构筑起来的战后国际秩序。然而，在特朗普眼中，美国长期维系的盟友体系不仅未让美国经济更加强劲，相反盟友却能以很少的军费投入“搭美国便车”、坐享安全红利，最后由美国“买单”、过分“消耗了”美国国力。

　　首先是在安全防务上提高要价。

• 早在大选中特朗普就将枪口对准北约、日、韩等美盟友，抨击其“搭便车”，指责欧洲国家在北约军费开支上“不出力”，威胁称如这些盟国不提高军费，美国将撤军。

• 此次峰会前，他发推特称，“北约的许多国家需要我们保护，而他们不仅只支付2%的军费(这是非常低的)，而且多年来还拖欠付款”；他还将矛头对准德国，指责其是“俄罗斯的俘虏”“美国为欧洲支付防御俄罗斯的军费，德国却支持莫斯科一项天然气交易”“这非常不合理”。

• 此次峰会上，特朗普更提出欧洲盟友应将GDP的4%用于防务，而非过去的2%。

　　特朗普如此纠缠于军费比例并不断提高要价：

• 一是他对盟友体系作为美国战略重要支柱这一观念并不认可，属于典型的商人做生意挣钱而非战略利益至上的逻辑；

• 二是以此为筹码获得更大经济利益，如令盟国购买更多美国武器；

• 三是将安全与经济挂钩，迫使盟国在贸易问题上就范。特别是从德国这个实力最强的欧洲国家入手，挫败其锐气，以实现目标。

　　其次，特朗普反对自由贸易体系的倾向也使美欧关系受到冲击。特朗普认为，全球化与国际分工令美国丧失大量制造业岗位，造成产业空心化和工人失业，而美国与包括欧洲盟友在内巨大的贸易赤字，形成别国占领美国市场却保护自己市场的“不对等、不公平”贸易环境，使美国处于不利地位。

由此他在亚洲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在欧洲中断“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谈判，而将重点转向谋求签署“公平、对等的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其中英国是特朗普的首要目标。根据美欧媒体相关报道，特朗普认为欧盟作为一个整体不利于与美国达成双边的自由贸易协定（FTA），这也是他积极支持英国“脱欧”、希望美英尽快达成FTA的主要原因。他对英国首相梅过于“软弱”表示不满，以至于直接建议英国“投诉欧盟”以加快脱欧进程。此前有美国媒体还报道称特朗普曾以签署更优惠的双边自贸协定为诱饵，要求法国总统马克龙让法国退出欧盟。

　　第三，谋求改善对俄关系，给“跨大西洋共同价值观”带来冲击。在竞选期间特朗普表示出与金正恩、普京等对话的意愿，其上台后大幅改善与沙特、土耳其、埃及等所谓“威权”盟友的关系；在朝鲜做出“弃核”表态后，迅速改善美朝关系并举行“特金会”；此次他又不顾国内建制派反对以及“通俄门”调查的限制，执意与普京见面，可谓完全冲破了美国外交传统禁区。

　　有媒体认为，特朗普此举有着浓郁的“为反而反”“破而不立”色彩，其目的与其说是通过改善对俄关系服务于美战略利益，不如说是为了凸显自身“反传统斗士”的身份、以巩固选民支持。

　　在美战略界看来，特朗普似乎对与“对手”“首脑会谈”以及由此带来的舆论关注更感兴趣，至于美国要实现何种国家利益似无更深远考虑。

　　特朗普对欧政策具有如此强烈的“破坏性”，是因为它触及了美欧“跨大西洋同盟”关系的战略底线：

• 他对北约“共同防御责任”的贬低、对美安全承诺的动摇，甚至以安全作为经济利益的筹码，都令北约其他国家深感不安，担心维系了战后70年来的集体安全机制崩塌，因而对美国的安全保护不再信任；

• 他反对美国战后以马歇尔计划为起点、以法德合作为轴心打造的欧洲一体化进程，甚至主动挑起欧盟国家间的矛盾、支持英国“脱欧”，分化、弱化欧盟；

• 他在打击盟友同时亲近俄罗斯，改写了美欧之间的共同价值观，从更深层次动摇了美欧同盟关系。

　　这是否预示着美国整体对欧政策的转向呢？应该看到，“特朗普现象”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着深厚的国内背景。特朗普的支持者是与“全球精英阶层”不同的普通大众，他们越来越倾向于按照国内议题即“美国优先”的思路投票。

　　实际上，美国战略界长期以来就认为欧洲支付的军费过低，特别是共和党对北约的支持率逐年下降，如去年仅有47%的支持率。奥巴马也曾多次抱怨北约盟友“搭便车”。不少欧洲人认为，特朗普只是把多数精英私下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其实，美国一直都坚持“美国优先”，只不过在过去美国认为自己从“自由世界秩序”中获得很大好处，现在则开始质疑，所以不愿再承担主导责任。换言之，美欧战略同盟深层的分裂是美国实力衰落后的必然体现，只不过是特朗普以更加直接的方式将之暴露了出来。

　　分析人士认为，当前美欧之间尽管有种种矛盾分歧，但仍属于西方世界的“内部矛盾”，没有实质改变美欧关系的基本格局。美欧在政府层面的战略合作仍在持续，且体现出一定的政策延续性。

　　其一，在军费分担问题上，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每一届美国政府对北约国家都有这些要求。在特朗普的催促下，目前已有8国达到2%的要求，其余16国将在2024年实现。

　　其二，积极贯彻美《国家安全战略》中强化北约的规定。

• 美防长马蒂斯高度重视与北约的军事关系，鼓励加强快速反应，改善后勤保障、提升互动性操作性，加强在伊拉克及中东的合作，增强对俄军事威慑，这均是强化该军事组织的战略举措。

• 此次北约峰会还通过《布鲁塞尔宣言》，宣布采取切实行动改善北约的威慑与防御能力，制定新的快速反应计划，确保实现“4个30”：一旦欧洲发生危机，必须在30天内动员30个机械营、30个空中中队和30艘作战舰艇快速集结。宣言还设定“广泛的战略与军队计划目标”，规定改善前沿部署、司令部结构，提高网络战与导弹防御适用性，共同应对外部入侵及恐怖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