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抢救无效的瞬间,丈夫脸上却闪过一丝笑容……关于死亡的 3 个故事

本文作者:洛衡 [好文分享:www.ii77.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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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时候,下层病院都饰演着终末期患者中转站的脚色。


大夫在这里,和守候灭亡理睬的人们一路,看遍世间百态,历经人世悲喜。



第一个故事
她在病院的最后 1 小时


22:03,李阿姨的心电监护上显现了几个室性逸搏,同化在她原本就二度 II 型传导阻滞的波形里。

她快不成了。

她疼痛地呻吟着,无力地喘息。大量液体蕴蓄在她的心包内,榨取着懦弱不胜的心脏,大量血液淤积在肺轮回内,导致所有的器官都无法获得足够的供能供氧,连供氧优先权最高的大脑都已经显现了功能障碍——她已经无法正确地对我的问话做出应答。

这些液体并不是凭空显现的。它来自尿毒症、低卵白血症、心肌梗塞的配合感化,而它们又都与患者的原发病——高血压和糖尿病——有着无法抽离的慎密关联。

不外如今商议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我看了一会儿心电监护,决意跟眷属谈谈。

「情形很欠好,今晚或者过不去。」我直言不讳地说。这种时候,简洁直接的描述是最好的。

留在这里关照的是她老公,一个个子高高瘦瘦、全是愁容的中年人。

「我知道她很严重了,也没指望能把她治好,如今就想尽量减轻她的疼痛。」他的脸上已有了沟沟壑壑,眉头一皱,便挤到一路,「她老嚷嚷,能不克给她点镇静?否则都吵到病房里的其他人了。」

这种情形下用镇静剂极其危险,一旦患者显现呼吸骤停,或者面临无法挽回的究竟。但我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点了颔首:「我们会全力处理的。」

「待会儿若是人欠好了,你们是什么筹算?」我稍微凑近一些,压低声音。

「送回家。」他毫不犹疑。

这边有个习俗,人必需留着最后一口气回家,不然魂就回不去。所以对于危重患者,我们总要先跟眷属沟通清楚,以便显现不测状况时做好合适的应对办法。

「好的,你先归去,有什么纰谬劲的话请立时过来叫我。」我又回到监护屏幕前,陷入了深思。很显然,若是要拯救患者的生命,我们必需进行很多侵入性治疗,好比心包穿刺抽液、床边透析、植入暂时起搏器,甚至有创呼吸支撑也要加入备选局限。

但问题是,在我们这个下层的小病院基本没法子做到这些,一项都做不到。她的老公已经对此知情,而且签署了拒绝转院知情赞成书。那种无法为患者解除疼痛的无力感又一次从心底升起。

只能等了,一向比及最后一刻。

患者依然在频频呻吟着,「恬静点!不要吵到别人!」老婆垂死之际,我看着他的脸上面写满了气愤、厌倦和疲惫。

「我给你用点药,待会能舒服一些。」我感应一筹莫展,只能回头抚慰床上的病人。

她听到了吗?她懂得了吗?我感觉没有。

22:37,患者的心率降到 27 次/分,其他项生命体征也起头断崖式下跌。

——心脏骤停!

我马上起头床边急救,同时口头示知眷属:「患者心脏停了,估量很难救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嘴角往上勾了勾,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大夫,麻烦你帮助叫个救护车,把她送归去吧。」

签署主动出院示知书、处理出院事宜、守候其他眷属前来……一切处理就绪,我帮眷属一路把患者抬上平车,目送他们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我昂首看了看时钟,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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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患者曾经测验自杀,亏得眷属发现得实时才没有变成悲剧。」对着紧闭的电梯门,站在我旁边的主任徐徐启齿。

听到主任的话,我的面前再次浮现谁人老婆临终时,丈夫脸上那一抹不知存在与否、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是对命运的不公感应气愤吗(世上生齿千万万,为什么偏偏是我妻子得了这个病)?是对医学的力所不及感应厌倦吗?是对必需要承担照看的责任而感应疲惫吗(本身也一把年数了,为什么还要被拖进这个死局)?

即使真的有,我想,我能够懂得他。


第二个故事
大夫,这药 30 块钱一支,好贵


心室肌致密化不全。

我盯着这个诊断思虑了一会儿,确信本身从未据说过这种疾病,又昂首看了看患者的哥哥:「这是最终诊断吗?」

他点了颔首:「一起头他们也不敢一定,是住了几回院后才确诊的。」

「嗯……」看着后背跟着的一长串诊断:急性肾衰竭、急性肝功能不全、心衰、休克、肺部传染……终局再显着不外,「签个字吧。」我把病危通知书推抵家属眼前,「你们已经去过上级病院,应该很清楚情形,不消我们多说了。

他毫不犹疑地签了字,然后殷切地望着我:「大夫,请你尽量帮助,减轻他的疼痛,让他走得轻松一点。」

「我们会全力的。」但我的心里并不轻松。

患者才 21 岁,更要命的是,他照样清醒的。此时的他正半闭着眼睛,斜斜地靠在病床上。因为心衰的关系,他已经无法平卧。血压 84/40mmHg,心率 83 次/分,血氧饱和度正常,呼吸有点辛苦,多巴胺已经泵到 8μg/kg·min。

他看上去是那么瘦弱,似乎稍微挪动一下就会散架。我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向他哥哥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跟着我来到办公室。

「他知道本身得了什么病吗?」

「只知道是心脏病。」

「转院之前,你们收罗过他的定见吗?」

哥哥静默了几秒,「没有。」

我的心弦绷了一下。

「跟我说说他的情形吧。」

患者此前独自一人在省城打工,1 年前突发胸闷气喘入院,其时诊断为心力弱竭,但尚未明确原因。之后患者多次在该院住院,最终确诊为这种罕有病。

患者此次发病和以往分歧,来势汹汹。入院当天已经显现多器官功能障碍、休克,治疗几天后,上级病院给了他们两个选择:抛却治疗,转入中心 ICU。

但 ICU 天天的破费都是以万元为单元单子,这个通俗的家庭基本承受不起。更况且,患者的情形一旦显现严重症状,逆转或者性几乎为零。他们最终选择来到我们这家下层病院,做最后的姑息治疗。

「没想过轻松筹吗?」

他摇摇头:「不了,就让他走吧。」

一个身患宿疾的青年,在不完全知晓病情、人也照样清醒的状况下,被家人直接转到下级病院,他必然很快就会意识到:本身已经被家人抛却了。

患者得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我不敢想象。

我能懂得眷属的决意,可是患者实在太年青年头了。这个年数的青年人,此时不是应该开高兴心地在阳光光耀的大街上行走吗?为什么眷属不肯意尽全力治疗,反而在没示知他具体病情又没收罗他定见的情形下,私自做出如许的决意,让他就这么毫无进展地脱离?他才 21 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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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患者依旧胸闷,持续无尿,下肢显现花花纹,休克加重。

眷属已经拒绝血液透析,这时再加去甲肾上腺素无疑是牵萝补屋。以我们这里的前提也找不到其他法子,我只好给他再加一点多巴酚丁胺,死马当活马医吧。

正在打字,医嘱系统提醒我,多巴酚丁胺没药了。这种药在我们病院用量太少,经常放到过时,所以药房已经良久没进货了。我只好一边走流程申请补药,一边找来眷属,让他们先到上级病院的急诊买回来。

「这药贵吗?」他哥哥问。

「应该不贵。」我搜了一下,排在最前几位的品牌价钱也许是两块钱一支,「若是你们想再试一试,就去买过来用用看。」

他们在正午买回了药,但价钱却跟网上查到的完全分歧——多巴酚丁胺涨到了 30 多块钱一支。「大夫,这药好贵。」眷属神色有些欠好看。

我也惊呆了:「如今急救药的价钱都升到这么高了?」

多巴酚丁胺用上后,患者下肢花花纹消散,也不再嚷嚷着胸闷难熬,连尿量都增加了一点点。但比及第二天早上多巴酚丁胺用完时,他又显现了显着的胸闷,我们申请的药又还没来。

我只好再让眷属去买一些,眷属却面露难色,「大夫,我弟弟他……还有多长时间?昨天大夫你说这药物是强心的,也就是治疗他病情的对吗?是不是会把他最后的时间耽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就这么让这个年青年头人在疼痛中死去吗?

我浮躁地打断他,「我实话实说吧!引起他不舒服最首要的原因就是心脏无力,若是不做心脏方面的治疗,他基本就不会好转!」

我知道本身有点失控,认为一场争吵在所不免。但眷属只是忧虑地锁紧眉头:「但这个药很难买又很贵,昨天我去那边病院买的时候,他们说你们能够去调药……」

「我会再去帮你们申请的,如今就去。」我斩钉截铁地说,「但没法子包管什么时候会来,你们得先去买!否则没有其余法子。」

第三天正午,多巴酚丁胺终于调来了。


「谁人病人走了?」许大夫问我,患者是他的远亲。

「是啊,昨天早上。」我胸中仍有些意难平,言语间不免也带了些怨气,「如果中央多巴酚丁胺没断的话,说不定还能撑多几天。」

「早点走了也好,省得受罪。」许大夫慢悠悠地说道,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他哥哥昨天给我发了这些。」
弟弟走之前的谁人晚上,他跟我说:「让我早点走吧,我不想再这么疼痛了,敷陈爸妈,我此生当代对不起他们,下世再答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那一刹我才领略,比起我一向埋怨的患者眷属,其实是我本身着了疯魔。

医学院的教育,让我们对拯救生命有着超乎平常的执着。即使再一尘不染的大夫,也不会目睹有人陷入生命危机而无动于衷,这几乎是每一个医者的本能。我们竭尽全力,试图将患者从疾病的泥潭中拉起,哪怕只是让他能再呼吸一次皮相的新颖空气。

但我们有时候会忘怀,生老病死,本就是天然纪律,我们不是居高临下的神祗,而是赐与病患眷注和匡助的常人。

不去认识患者本人的意愿,只是独行其是地耽误他的生命——我真的敬畏灭亡吗?



第三个故事
她走的时候,讼事还没有竣事


她平躺在那儿,骨瘦如柴,喉咙外插着一根塑料导管,双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瞳孔没有焦距,眼皮偶然眨一眨。

从某种水平上来说,固然她才 14 岁 ,但已经面临人生的「完结」,一年前的一场车祸让她成了植物人。

「她挺好的,没什么事。」小姑娘的母亲见到我来查房,马上站起来,用手戳着女儿的面颊,「比来也没怎么咳嗽了。」

话音未落,小姑娘就咳了两声,粘稠的黄白色痰液从气管导管里涌出来,我赶紧叫来护理吸痰。她已经在这里住了 4 个多月,几乎天天的查房都是如许。

「住院费用怎么办?」护长问。她们的住院费用单欠了三万多块,到如今只有押金交了 2000 元。

「之前已经跟向导打过号召,他们都知道的,没紧要,不消去催了。」我疲倦地回覆。再怎么催也没用,她身边只有一个已经仳离的母亲。尽管之前据说孩子的父亲就住在病院四周,但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在电脑前面坐下,打开医嘱界面:患者昨天照样有点发烧,今天要不要增强抗生素?不外,若是用上高级一点的抗生素,她们的住院欠费就又要增加了……「哎,算了」我叹了口气,「照样用吧。」

手斧正在打字,皮相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大夫!大夫!快过来,她在吐血!」女孩母亲冲进了护理站。

我立马冲进病房,却看到恶梦般的一幕。鲜血正络续地从女孩的气管导管内喷涌而出、从嘴角流下,整张床单被瞬间染红。「马上给她吸掉气管里的积血!上心电监护!急救车立时推过来!叫上级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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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 4 个多月前。

「洛大夫,急诊请会诊。」

我正预备进值班房睡个午觉,闻言马上感觉脑袋一痛。急诊请会诊,要么是疑难杂症,要么是急危重症,要么就是两者兼有,无论哪个我都不想看啊……然而照样得去。

我心怀忐忑地来到急诊,做好了大干一场的预备,没想到患者倒是一个植物人小姑娘,生命体征十分平稳。她的母亲站在一旁,是个面庞瘦削、神情憔悴的女子,大约三十多岁,见到我便迎上来,递给我一张纸。

那是一张简要的病情介绍:患者因车祸导致重型颅脑伤害及全身多处骨折,在上级病院做过多次手术,做过气管切开,用过呼吸机,呆过ICU,然后……就是如今这个状况。纸上没有大夫的签名,也没有病院的盖章。

按照以往的经验,如许的患者一样有两种处理方案:家庭经济前提一样,接回家自行照看,这种情形下患者平日会死于肺炎、褥疮和营养不良;家庭前提优渥,雇专人在家里或病院精心护理,患者平日死于院内传染和脑血管不测。

「你们是什么筹算?为什么来我们这里?」她属于哪一种呢?

「上面的大夫说已经跟你们向导关联好,能够转到你们这里持续治疗。」

噢,本来是跟向导关联好的。我们这个病院经常有各类各样「跟向导打过号召」的病人,所以我也没多想,随口问了一句:「跟谁关联的?」

「和你们院长。」

「那就先收上去吧。」

然而,当我下昼把情形敷陈主任时,获得的回答倒是:没有任何人给任何一个向导打过号召——别说院长了,什么长都没有。

我赶紧把小女孩的妈妈找来,「他们说,只要来这边交 2000 块钱住院,然后等判决就能够了,不消再交钱。」她坚称本身是被上一个病院的大夫和本身的律师介绍来的,没有任何问题。

啥?这是什么魔幻实际吗?我头大如斗,好在主任已经上报向导层,上级指示:持续给患者供应需要的根蒂治疗,费用的事情临时弃捐。

于是,植物人小姑娘在这里过了一个冬天。

在这时代,小姑娘除了几回发烧外,没什么大问题。独一的破例是她颅内放有一个脑脊液分流器,需要视情形调节。有几回患者母亲认为小姑娘有头痛——她的确有疼痛脸色,向以前的管床大夫咨询后,对方透露需要转院处理。

「我们一定是要转走的,不外我要先打德律给我的律师。」

我心下了然,顺便向本身致以最深切的默哀:这病人是弗成能转走的了。住院费用放在那儿,又没有医保报销,谁知道最后这笔费用要怎么消化?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圣人,也要养家糊口的。

「嘀——」心监画面停在一条绿色的直线上,女孩走了。

她的母亲依然在走廊打德律,「就是你们把案子拖了这么久……」「如今人都死了……」「我都说了要转到你们那边……」「你要带他们来看她最后一眼……」据我不负责任的猜测,这些德律也许是离别打给她的律师、上一位管床医师和前夫。


宣告灭亡,签字,打点灭亡证实,办出院,写记录,整病历。下昼一点,我法式化地做完了这些事情,方才被急救上调的肾上腺素水平已经回到正常基线,夜班的疲惫以翻倍的姿态卷土重来。

拖着软趴趴的腿走出科室,我下意识地往谁人偏向瞟了一眼。一个汉子正带着两个男孩站在小姑娘的床边,小姑娘的母亲也在,「好悦目看你们的姐姐,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她了。」我猜,这是小姑娘的父亲和两个弟弟。

这是我第一次在病房里见到他,他看上去十分寻常,基本无法跟「甩掉妻女」这个词联想在一路。

回忆起这些日子据说的各类关于植物人小姑娘的传言:小姑娘出事前,她的怙恃已经离婚;小姑娘坐别人的摩托车出了车祸,责任方本想一赔了事,但姑娘母亲提出的补偿费用太甚奋发,对轻易想尽法子耽延;她们在上级病院已经花了近一百万……信息起原未经证实,信息自己未经证实。

但若是是真的,我想如今也许能够了案了。



写在最后

对于大多数健康人来说,灭亡似乎遥弗成及,但对于临床医疗工作者们,灭亡倒是轮替上演、永一直歇的一连剧。

你永远都无法猜到,下一轮上演的将会是什么戏码。

或许经年累月地面临灭亡,会让我们逐渐变得麻木;但恰是这些底色灰暗的故事,络续络续地提醒着我们——珍爱寻常生活中的每一缕微光。

最后,我不知道那位小姑娘的事是否已经了案,但截止这篇文章写完,她的住院费仍然没有结清。


首发:丁香园
编纂:刘昱、丽雅
投稿:wangliya1@dxy.cn
题图起原: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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