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内的修表师和玩表的富人们｜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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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欧米茄金表，经典O型拱门标镶在浅金表盘正中央上方，12点、9点、6点刻度镶钻。拆开抛光表壳，机芯也是金黄的，镜子一般折射着光，镀金齿轮极其小巧，做工精美。金表有好多，机芯也镀金的却很稀少。这款机芯生产于上世纪七十年月，是Omega原工场产出的最后一批。在此之后，工场倒闭，即使品牌成长蓬勃，持续推出一代又一代，机芯血统却纷歧样了。

精时钟表的修表师刘书利以近2700元的价钱收购了这块老金表。他正在拆卸它，用改锥旋下螺丝，用镊子起下夹板，起针挑开组合在一块的两片齿轮。玻璃圆盅里盛着机油，零件放进去涮洗，再摆放到垫在桌面的A4纸上。精巧的零件一一摊开，他的动作利索、正确又小心，黄金小齿轮只有牙签头巨细。

刘书利随时戴着放大镜，镜头固定在钢圈上，钢圈卡在脑袋上，那是修表匠的平常装备，不工作时就把镜头架到脑门上。

钟表是欧洲人的发现，在西方的钟表文化里，修表匠人西装革履，显露出专业和风度。中国的修表师多半不讲究，“混口饭吃的一个职业”。不外刘书利讲究，他有本身的着装习惯：西装衬衫马甲领带。西服是广大的老式，敞着扣，脚上踩一双老北京布鞋。系的腰带经由本身加工，镶上了钻石和祖母绿。这比起他那几个腰带上整个儿镶翡翠或钻石的客户来说不算什么，他们买块表都动辄几十上百万。

刘书利本身也不戴表。钟表行业里，着手的人平日不戴表，修表时怕磕碰，清洗时怕进水。再说，干钟表翻新修理的人有职业强逼症，补葺一新的手表，一旦外观印了痕，划了道，看着闹心得很。

精时钟表店位于北京东四北大街，胡同口的店面，绿底行书招牌，是一家老店。店里亮堂，左手边是一排货柜，陈列出售养护一新的名牌表。右手边的玻璃橱窗后是一排修表工位，工作桌上人手一台台灯、一台校表仪和一架打磨车床，四五个修表师傅和学徒戴着放大镜，伏在桌面工作。偶然放脱手头的活歇息，拉家常。

他们死后的陈列架上摆着刘书利从各地淘回来的骨董钟和老钟表修理机械，一台风车状的手表展示架挂着几支表，像时钟似地匀速迁移。到了整点，店里的骨董钟“当——当”响。

刘书利有收藏骨董钟表机械、配件的习惯，每年只要有空，他都邑抽出时间飞往瑞士、德国、法国，走钟表店、机械厂、二手市场，收购二手机械和修表对象。连修表用的绿色老台灯，也是他从瑞士跳蚤市场背回来的。他喜欢旧器材，旧物悦目。他在这方面有讲究，天天用、天天摸的器材，必需顺眼。

店面后的三层小型工作车间，放置着几十台从世界各地收购的设备，德国的莱卡放大镜、瑞士的肖布林车床、美国的全能洗床……一切都是刘书利的宝物。一来用于工作，二来供欣赏。

他工作台在店面临街的位置。眼下，他将洗过油的金表零件一件一件组装归去，不时捏起桌面上的橡皮泥擦拭裂缝间细微的污渍。组装完，他旋上发条，看了看，又放到耳边听——走得欠好。他从新把放大镜挂到面前，检视了一番，发现问题在于齿轮太紧，需要稍微车一车，让它走得更松快。他使用车床首先磨出一根细得足以插入齿轮中心的钢针，用以将齿轮固定在车床上，随后起头加工齿轮。

修表这个行当需要仔细和耐烦。手表机芯是极其周详的机械。有时，一支手表出了问题，修表师傅得频频拆，试问题出在哪里，修上几天。表的式子材质八门五花，一些情形下，为了加工零件，首先得建造修理对象。赶上送来的表配件缺损，还得重做配件。

这块欧米茄金表的维护并不难，不到半小时功夫，齿轮就加工好了，刘书利轻快地哼起歌，一边从新组装起手表。一会儿，金表的修复就完成了，他看了看手里的表，写意地赞叹了一声，“完美”。

再经由外观的抛光翻新，这块表重现出厂时的簇新面貌。曩昔，表是人们把握时间的对象。如今，表的社会属性变得复杂，它关系着财富、身份、人际和市场。刘书利修表近四十年，没有人比他更能感知个中的转变。

以下为刘书利口述：

1

手表谁都喜欢，但这器材必需要有钱。不是有一句话，“穷玩车，富玩表”。

有一个同伙，是上市公司老板。百达翡丽出一款表，统一个型号三种分歧金属材质，他花几百万都买了，白金、黄金、红金各一支。毫不犹疑。还有好多收藏家、大企业家，家里都收了多少表。你说他们有钱花不完干嘛呢？就买表嘛。

我们店里的客人，中老年的居多，年青年头的也有。好多二三十的小孩，富二代，可不得了。他们的世界很厉害，什么都要追更潮的，更新的，买双鞋多是几千上万。他们跟我们交流这些表的材质啊、工艺啊，什么都知道，有些比我们还厉害。他们喜欢戴理查德米勒的表，就是如今很是时尚的，炒得也很厉害，都几十万上百万的。他们敢花钱。然则也不精明，不太会论价。

如今手表市场炒得热，有的企业家同伙，几万万买回来的表，如今炒到上亿了，但他就不卖。他喜欢，也不在乎这个钱。越没钱的人，越轻易买了就过手，赚一点点也感觉赚了。

不外，有的有钱人买了表也往外出，他们出表不是真在乎赚几多，他们就是好奇，感觉好玩，在这个手表收藏市场里找那种成就感，也证实本身的鉴赏能力和咀嚼。并且，再有钱的人也不是瞎花钱的。

我有个沈阳的同伙，地产老板，纯生意人，经济意识稀奇强。他平时戴几十万的表，这个钱对他来说小意思。他挺早就起头收表了，对照有水平，有见识。他什么都收，我这儿来了什么好器材他都盯着。他这小我有个偏差，买器材要值。他不做赔本生意。他会虚心，会谄谀人，一张嘴很能说，骗人说人话，哄鬼说鬼话，横竖能把器材搞到手就好。廉价拿下好器材他就挺愉快，解说他有水平，懂行，经验也施展出来了。

这个老板经常来北京出差，每次来必需来看我，见到我就跟我说，“我们好兄弟好同伙”、“你这厉害呀，全国没有第二家”……把你说愉快了，那这器材你喜欢就给你吧。我出过他怀表，一些很稀缺的骨董表配件我也卖过他。我赔钱卖过他一个大八件，是钢板的，照样一种发黑的钢板，一样大八件都是铜板雕花，钢版很少见。我买的时候是这种表炒得最火的时候，他找我买的时候市场价已经降下来一些了，但照样出给他了。我这小我手松，甘愿成就别人，交同伙。

我在这个行业里时间长，接触的人对照多，富豪、画家、大企业家……什么人都有。我们是办事行业，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给他们做钟表维护调养。我内行业里资源渠道对照多，就给他们供应好多信息、好多轻易，我这儿就成了一个桥梁。

刘书利修理欧米茄金表

2

如今人戴手表跟本来纷歧样了。以前人们戴手表是看时间，如今时代变了，时间是一方面，但更首要的是把手表作为一个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手表是个奢靡品，就跟女同志的包包、饰物一般。

好多大老板、有钱人，买器材对照冲，看到好的就买，每出一款表，一般买一支，钱太多了嘛。他们买了表也戴，戴表就跟更衣服一般。还有一种大企业老板，就是要买限量的、特别的，他们买的都是不撞车的，你有的我就不要了。

有钱了，手表就起头变得遍及。九十年月初我们修表，碰着个劳力士就不得了，很可贵，更好的表基本见不着。如今天天都在修劳力士，几十万上百万不算什么了，偶然还能修到几百上千限量的表。有钱人太多了。

有人喜爱，有人收藏，追捧的人多了，这个市场就爆提议来。中国做钟表生意的二手商人部队稀奇宏大，海了去了，我感觉比任何一个国度都要多。这里面水对照深。

如今，手表的价钱没法估量，有的几万块，有的几十万，上百万，前阵子瑞士拍卖一个百达翡丽钢表，拍了2个多亿。有一款五六十年月的劳力士水鬼，前些年两三万我都不收，感觉不怎么样，如今都炒到六七十万了。

手表的发源地在欧洲，有600多年汗青。我们中国，经济起飞没几多年，人人稍微有一点点钱就立时要施展出来，有一点点膨胀，就是要显摆。出去的时候互相看，你戴个什么表？我戴个什么表？哟！你戴的是劳力士、百达翡丽，那身份立时就纷歧样啦。你在社会上什么位置，立时就能显出来。

手表还有一个社交属性。拥有一块手表，就会有一个圈子。你戴一个百达翡丽出去，一定吸惹人饮茶眼球，存在感就比一样人强。然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就会经由表去熟悉一些同样条理的人。就比如你开个奔腾车出去，他开个宝马，一定就有话题点了，“哎呀，你这个车什么型号？” 

我在圈里好多年了，搞表的、收藏表的、二手商人、钟表经销商，都熟悉。

还有一类喜爱手表收藏的人，他不追求这个表有几多市场价格，有的人追求的是一个怀旧的感受，有的人研究表的汗青，有的人按品种收藏，有的人追求的是表的功能。他们会在经济前提许可的情形下收表，钱不是最主要的，首要是有这个乐趣。

我有一个加拿大同伙，专门收藏中国表。他为什么要收藏中国表呢？我本来猜他是不是出于经济实力考虑，中国表几十块钱几百块钱就能搞定了，对照廉价。并且中国表品牌好多，造表汗青也能够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六七十年月中国制表业对照蓬勃，有好几十个工场制造手表，充沛他收藏，也不消花太多钱。

看得出来，这个老外真的出于乐趣，人也很纯真。每次他来中都城来看我，我也很支撑他。我这个店里收的器材对照多，我就经常送他一些，中国制造的手表，一个品牌送他一支到两支，装手表的盒子、手表的零配件，他也收。后来知道他还在他们家那儿开了个中国表的博物馆。

3

我是湖南农村身世，六七十年月稀奇吃力，哪有吃白米饭吃饱的，哪有电灯，都是石油，有时候石油都没得买。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下地耕田。那时候我就想离开那种生活。

怎么办？要出来，要有一技之长，我从小就有这个志向。十几岁时什么都干过，砌墙，木匠……又累又不..，没什么前途，做的时间都不长。经由了好多测验和失败，最终选择干修表这行。

我记得七八十年月，买一块手表要三四十块钱，一个村估量也就一两支表。这还得是到皮相打工的人，才或者攒半年钱买一支表，农民是弗成能有表的。我们小时候，谁要有个手表，不得了啊。那时候风行国产表，上海表就是最大的奢望，相当于如今买个百达翡丽或许买辆奔腾。有表的人戴出来，袖子一定都挽得很高。

我们谁人村只有两小我有表，有一个是先生，还有一个就是村里的修表师傅，我们整个乡镇，修表的就他一家。我那时候就交了膏火，拜他为师。其实这些农村师傅，水平也不成。但修表这件事，入门很轻易。在农村，修的都是国产表，上手简洁，拆装实践几回就学会了。

我在湖南干了两三年，感觉谁人处所不成，市场太小，成长欠好。来到北京，我才算正式进入这个行当。刚起头谁都不熟悉，什么都不懂，慢慢的，手艺也练起来了，同伙也多了，就融入这个社会了。

北京商场中心的手表柜台

一起头，我在东直门大街上摆摊，就在如今簋街的位置，那时，那块照样个菜市场，修表的摊子稀奇多。旁边就是苏联大使馆，东直门那一片都是使馆区，多少其他国度的大使馆也在四周。我们在那儿摆摊有个便当前提，就是经常能给老外修表。

老外拿来的，就有些进口表。我当然想修好表，但首要来修表的客人照样北京人，修的以国产表居多，修到个上海表就很愉快了。其时雷达表名气稀奇大。我记得有个客人送了一支雷达表来修，修完一向放在我这儿，他忘了来取，这支表就归我了，我可愉快了。

那时年青年头，我喜欢钻研手艺，水平提拔很快，他们其他人修不了的表都找我修。我也甘愿做有挑战性的活，修好了本身也很有成就感。这行就是在实践中进修提高。同业之间交流也很主要。中国所有修表匠，只要干得不错的，我就找他去，请人吃饭，买器材送礼，跟人家进修。后来前提好了，我也出国粹，去法国、加拿大、美国、德国、瑞士、新加坡，看别人怎么修，想想我们怎么修。

做人干事，干活修表，都是有境界的。我们干这行，..只是一方面，更要追求的，就是活要干得好，成就感是从这里来的。这个活只要我接办了，就要给你干得规范，尺度。每件活干完了得有一些总结：碰到了什么难题？有什么遗憾？好比一支表送来，丢了一个配件，那我们就得加工一个配件。加工的配件跟原装的一定有区别。若是我们的加工工艺很好，然则使用的材质实在没法达到原装，这个遗憾就不是我们的问题；若是是加工工艺还欠缺一点，跟原装还有区别，那这就是我们必需提高的处所了。大部门客人送表过来，只要你给我弄好了，能走了，他就写意了。但客人的要乞降追求的完美是纷歧样的，你得把活干得经得起同业和专家的点评。

我们补缀行业，天天面临的难题，什么样的都有，有时拿到表，碰着这个偏差一回，没准一辈子都碰不到第二次了。但你照样得解决。你或者得加工配件，或者得向外边工场或其他同业乞助，或者还要投资设备。好比有的材料我们没有，还得想法子，找同伙，找熟人。钟表手艺天天都在提高，好多新工艺、新材料我们解决不了，好比如今的硅游丝、硅齿轮，对我们来说就很难办。修表这个行业永远在面临新问题，我们就一个一个解决，得吃饭嘛。

4

我修骨董钟表是很出名的。市面上卖的新出的表，有客服，坏了能够找厂家修理，对照好办。但若是是年头对照久的表，甚至一百多年前、两百年前的钟表，能修的人就不多了。

骨董表好多都是祖辈、父辈传下来的，这里面故事对照多。有一回，两个白叟来找我，70多岁，托我找一款老怀表。这种怀表是个问表，有个机关，一启动，不消看时间，一听就知道几点。谁人老头说，这支表是父辈留下的，很有纪念意义。后来丢了，他最舍不得最肉痛的就是这支表。他问我能不克帮他找一个也许差不多的怀表。我在这个圈子里熟悉的人对照多，很快就帮他找到了一支，老头就把这支表收了。雷同的故事有好多，人家有这么个情结，我也甘愿去帮他们知足心愿。

还有一个客人，找我修过多少怀表。他说，他家里还有好多骨董钟，没法搬过来，就请我去他家那儿判定一下，这些钟值几多钱。我去他家在天桥那儿的一个地下室，我走下去，看到里面放着几十台骨董钟。他家里家底好，传下来好多骨董。我给他看了看，其实他那些钟算不上太贵的，一台也就大十几万，真正好的宫廷钟，代价都是上百上万万的。据他说，昔时还有多少瓷器，他没要。我估量那些瓷器或者值老钱了。不外，这一房子钟加起来，也值不少钱了。

还有一种我修得对照多的是大八件。大八件是清朝时，欧洲人专门为中国市场定做的表。最早的大八件是康熙乾隆年间，英国、法国、德国纳贡给中国皇上的。在昔时，那得是有钱人、皇亲国戚、当官的才能拥有大八件。这个表在山西太原对照多，因为曩昔晋商很厉害，收了好多表。大八件最好的是搪瓷材质的，全品得要两百到三百万，很稀少，故宫博物院里有。

我第一次见到大八件是在1991年，还在东直门摆摊时，有个搞收藏的客人带了一块大八件过来，说是让我见识见识，没让修。好大一块表，直径得有六七十毫米，银材质，表盘是珐琅的，机芯每块夹板都是镏金雕花，大红宝石眼，走得很时兴。我一看，怎么这么时兴啊，闪金光，尤其谁人大摆轮，有五毛钱钢镚那么大，甩起来好时兴。那块表我印象稀奇深，此后今后我对大八件就有概念了。

后来在这行时间长了，见得就多了。差不多隔一两个月能见到一个。比来我还修了几个。有个客人听人介绍知道了我，特地从天津跑来找我修大八件。那是一对表，很珍贵，表盘刻度是传统十二生肖、子丑寅卯的图案，整块表都是原装原配。

我熟悉的收藏大八件的同伙也不少。有一个老周，手里有点闲钱就喜欢收藏这器材，手里有个几十块。老周有一个大八件是云彩板的，夹板是手工镌刻的，像天上的彩云。通俗的大八件夹板就是雕花，他谁人雕天上的云彩，再镏金，很少见，艺术价格要比通俗的高。他买这块表也就一万多块，如今要十万八万才能收了。老周收大八件收得早，七八十年月就起头收，那时刚改造开放前后，人们没有收藏意识，这些器材也没那么热，这些骨董表价钱都还不高。

如今骨董表价钱都被炒得很高，好多人收骨董表是为了投资，有些人收着收着也做成了生意。但照样有不少喜爱者，是真的敌手表很痴迷，很在意，珍爱得稀奇好。这些人喜欢怀旧，也会鉴赏、追求表的艺术工艺。

我若是不是因为懂这门手艺，也不会熟悉他们。我农村出来，混到今天有口饭吃，比父辈强，再熟悉这么一圈同伙，也得感激我这个时代和社会给了一个很好的..。如今来看，我照样选对行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