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狼 狼娃 狼图腾

一天中午，中央电视台二套节目正在播乌拉盖旅游的专题片，其中有长达十多分钟介绍一个叫刘忠黎养狼的片段，引起我的兴致。这个刘忠黎看着很眼熟，于是打电话问在乌拉盖的老连长张志和：“刘忠黎是不是电影《狼图腾》里饰演开吉普车在草原上追狼的司机？”张志和告诉我，正是他。说我应该认识他，她姐姐刘秀英是我们四连的战友，那时候经常来连里看他的姐姐。刘秀英是我的“微友”也是“文友”，于是我用微信问刘秀英一些有关刘忠黎的情况，她给我发来些弟弟养狼和有关与电影《狼图腾》之间发生的故事视频。我们约好，七月初她从准尔格出发，我从唐山出发到乌拉盖会面，参观刘忠黎的狼园，听他讲与《狼图腾》的结缘。

刘忠黎

说到狼人们自然而然地说出一系列有关狼的成语，如“狼狈为奸”，“浪奔豕突”，“狼吞虎咽”，“狼心狗肺”，“狼子野心”。还有些童话、寓言故事，如《小红帽》里面的“狼外婆”，《披着羊皮的狼》，《东郭先生和狼》，《狼和小羊》等等。总之千篇万篇的文章里也找不出一篇歌颂狼的故事。翻开《成语汉语词典》第773页，对狼是这样描述的，“狼，哺乳动物，外形像狗，面部长，耳朵直立，毛..或灰褐色，尾巴向下垂，昼伏夜出，冬天常聚集成群，性凶暴，吃野生动物和家畜，有时也伤害人”。

我在内蒙兵团时，乌拉盖草原上还能见到狼，多次与狼不期而遇，在我发表的拙作中多次提到过狼，如小说《追狼》、《被疯狼咬了的“大裤档”刘万海》等。由于人们的无知，狼被作为草原上最大的害兽加以清剿，到兵团建制撤消时，草原上的狼几乎被斩尽杀绝。由于没有了天敌，草原上鼠害猖獗，严重危害了草原生态平衡，至使草原逐年退化，直到人们意识到狼在草原上的重要，才开始重视狼在草原的存在，但为时已晚。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狼是在刘忠黎的狼园。

在刘忠黎开办的砖厂吃过晚饭，他叫上他的两位“狼娃”陪我参观他的狼园。这里有两座狼园，我们先参观的是在砖厂生活区圈养小狼的狼园。小狼园比较简陋，用铁线编成的围栏围着，七八只小狼在十多米的狼圈里嬉戏打闹。叫苗苗的“狼娃”从狼圈里抱出一只两三月大的小狼来。那只小狼在苗苗的怀里温顺的像条小狗，小舌头不停地舔着她的手，像在乞求得到食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十几岁俊俏的小姑娘能和狼如此亲近。我问苗苗：“你不怕狼咬了你？”苗苗回过头来：“不怕，狼是有灵性的，你把它当作朋友，它也把你当作朋友。”这与我对狼的印象反差太大了。苗苗说着把小狼塞进我的怀里。小狼狐疑地看着我，眼露凶光，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几次想挣脱掉。我有些害怕，小狼的嘴离我的脸也就十多公分，能闻到狼嘴里喷出的狼腥味，一旦小狼..发作，我脸上的肉可能会作为它的晚餐。苗苗在小狼的背上抚摸了几下，嘴里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狼话”，小狼安静了许多。她从伙房里拿出一块羊肉，在小狼面前晃了几下，小狼的目光变了，突然从我怀中窜出，迅雷不及掩耳从苗苗的手中夺下羊肉，没见它咀嚼，便吞入腹中。虽然是只小狼，对食物如此贪婪，动作如此凶狠，暴露出狼的天性。

刘忠黎对我说：“这些狼比我吃得好，喂小狼是二百多块钱一筒的进口奶粉，我都没舍得尝过一口。自养狼后建了个十五吨的冷库，秋天买了不少过不了冬的残牛残羊，储存下来，砖厂大部分收入用于养狼的开销。”

“狼不是食腐动物吗？”我问道。

他朝我一笑：“狼和人一样，有好的不吃坏的，再说腐肉带有很多病毒病菌，致使狼生病中毒。狼在野外生存寿命短，而且会造成成群死亡，这就是狼食腐肉造成的。只有老弱病残的狼，在狼群中抢不到食物，又没有能力猎杀猎物，实在没辙才会吃容易得到的腐肉。”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从小就喜欢狼，总想养一只，但遭到母亲的斥责。兄弟姐妹七八个，父亲离世早，家里穷的叮当响，吃顿饱饭是最大的奢望，拿什么养狼。狼是吃肉的，比几个人的开销都大，再说那时养狼是相当危险的，狼的报复心极大，而且集体观念强，狼一旦被人杀掉或小狼被人圈养，会招来狼群报复或解救小狼给自家和附近人家的牲畜带来祸端，也会伤害到人。”

我记得，大概是在七三年冬天，战勤连的战士打死了一只狼，招来了狼群报复，连里百八十只羊全部被咬死，现场惨不忍睹。

我们来到一里开外圈养大狼的狼园，狼园占地四、五亩地。见到我们进来，狼舍里七、八只大狼骚动起来，个个口吐着猩红的舌头，围着狼圈来回奔跑着，或低鸣或长嚎，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数间狼舍宽敞明亮，铁艺的围栏，干净的狼舍，不难看出忠黎对狼园的精心设计和精细的管理。他指着两只灰褐色的狼：“这两匹狼小时候参加过《狼图腾》的拍摄，后来经过训练参加过多部电影、电视剧的拍摄，现在已成为‘狼明星’。前些日子，刚从外地拍戏回来”说着拿出手机，找出一段视频，是一部电视剧的片段，视频中的两只狼就是他说的这两只，剧中的女主人公是著名影视演员斯琴高娃。我让他把这视频转发给我，他说这部电视剧还没上映，属于商业秘密，希望我理解他对剧组的承诺。

我问他，对狼使用的量词应该论只，还是论匹？他说狼有时说只，有时说匹。

“我认为小狼应说只，大狼应论匹。我听说或从书上看到的，狼的狩猎团队七匹是最佳组合，有的狼跑到快，先把猎物围住，致使猎物放慢速度，然后其它撕咬能力强的狼迅速赶上，奔跑速度再快的像黄羊、像马群就会葬入狼腹。草原上的狼在草原上是顶端的猎食者，除了人，几乎没有天敌。”

“七匹狼”，我知道有的衣服、靴子、香烟等用“七匹狼”商标..，但不知道商家的用意，原来是这个意思，“顶端的”。

俊俊打开狼舍的铁门，进入狼舍，那匹稍大的狼见到俊俊飞扑过来，两只前爪搭在俊俊的双肩上，张着血盆大口，吐着长长猩红的舌头，哈哧哈哧往俊俊的脸上喷着粗气。看那匹狼与他如此亲近，让我不寒而栗，为他捏了一把汗。俊俊轻轻地拍抚着狼背，和狼闹了一阵。其它狼舍里的狼，目光全部转向俊俊，更加烦躁不安，看来是产生了嫉妒。不知俊俊嘴里说了些啥，那狼放下前爪，温顺地在他脚下嗅着，低低地哼着。

俊俊与苗苗年龄相仿，高高的个子，健壮的身板，长得憨憨的，说话瓮声瓮气，双耳垂上各带一枚十字形的耳坠，我眼近视没看清耳坠上的图案。长长的头发在头顶上扎起，汉话说的倒也流利，从他的装饰和那张大排子脸，一看就是典型的..人。

我太喜欢这两个“狼娃”了，用双手揽过俊俊、苗苗，让刘秀英给我们拍了张合影，背景是狼舍里面的那匹狼。

我问俊俊：“我看这些狼都喜欢你。”

俊俊憨憨的一笑：“每只狼都和我好，跟我好它们有肉吃。”随着俊俊的训令，那匹大狼做了几个动作。更神奇的是，不知俊俊对狼发出什么指令，那匹狼弓下腰，四周观察了一番，直立的双耳平行下来，像是狼进洞的动作。俊俊说狼把双耳平行下来，就跟猫用胡须丈量鼠洞是一个道理。

前些日子，忠黎的妻子马丫给我发来一段视频，大体的意思是：一只獾子蹿入砖厂，被工人捉到，俊俊非要把这只獾子养起来。按照野生动物保护条例必须放生，在有关部门的监督下，将獾子放归自然，小家伙哭了，哭的很伤心。

我问忠黎这些狼的来源，他指着刚才和俊俊亲密过的狼和另一匹狼：“这两匹狼是《狼图腾》剧组临别时送给我的，那时刚断奶。有的是从外地买来的，还有几匹是有关单位和牧民们送来受伤或有病的狼，因我这里是乌拉盖草原狼救助站。现在我有大狼十三匹，小狼十四只，共计二十七匹，在贺斯格乌拉还有一座狼园”

见我专注着俊俊、苗苗，他用胳膊把俊俊揽入怀中：“这两个孩子在我眼里比我闺女还亲，尤其是俊俊。他妈是砖厂的员工，负责给工人们做饭，他从小就跟着他妈，是在砖厂里长大的。我喜欢他憨憨的样子，喜欢他的仁义。自《狼图腾》剧组送给我两只小狼，这小子像着了魔，整天跟狼待在一起。下了学顾不得放下书包，直奔狼圈，有时忘了吃饭，几次竟抱着小狼睡觉。说来也奇，这些狼跟他真有感情，他说的话狼能听懂。人们几乎忘了他的名字，都叫他‘狼娃’。苗苗是俊俊的亲戚，也喜欢狼，现在俊俊驯养大狼，苗苗照看小狼。

“养狼是很危险的，畜生就是畜生，何况是狼，过去不有这句话吗‘喂不熟的白眼狼’，与狼亲近身上绝不能有任何伤口，有伤口就会有血腥味，狼的嗅觉特强，对血腥味极度敏感，会激发起狼嗜血的..。他们喂狼时我总是告诉他们，检查身上是不是有伤口。”

刘忠黎带我们到公路旁正在装修的一排砖房，他说这是建的草原狼文化展览厅。他说“草原狼文化展厅”时草原与狼文化和展厅之间停顿了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草原上狼的文化展览厅。忠黎说，已经收集到一些狼和涉及狼文化的资料、图片、实物，以后还要继续收集完善，不能使狼和狼文化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他还有计划，将来狼多了，和有关部门结合把部分能放归的狼放归自然，使得草原狼在这片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存下来，壮大种群，恢复草原原有的生态。

刘秀英要我写些有关狼的文章，以扩大弟弟狼文化展厅的内容，我没应答，因我对狼的知识，狼文化知之甚少，难以从命。

参观完狼园，姐弟俩邀我到忠黎家作客。听刘秀英说，忠黎有两个家，一个在乌拉盖，一个在锡林浩特，妻子马丫在锡盟有一个“草原狼文化传媒”，开办了一家“兵团文化少年夏（冬）令营”。

刘忠黎沏上茶端给我们。我问他是怎么跟《狼图腾》剧组结缘的？他点上支烟，表情掩盖不住几分得意，和我们侃侃而谈：“自《狼图腾》小说发行，我立马买了一本，而且看了几遍，主人公和里面许多人物吸引了我。‘陈阵’插队在满都宝力格，距乌拉盖有百十多里路，地形地貌，人土风情，生活习惯大体相同。小说中把草原、草原上的人们和草原狼描写的淋漓尽致。里面的人物好像就是我身边的某一位，还提到我熟悉的地方，如乌拉盖何，乌拉盖苇塘，五十四团团部，所以看着特别亲切。”

刘秀英接过弟弟的话茬：“你任哥在兵团时和作者有过接触。”

我呡了口茶：“在六师附近，六八年插队的北京知青大都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这群人都很有才，跟兵团的知青不在一个档次上。前年我在旧货市场淘到一本《草原启示录》，里面有很多文章、诗词是在满都插队知青写的，人家写作水平的确是好。恢复高考，他们大多数人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我认识一位知青，复习了一段时间，直接考上了研究生。”

忠黎不停地啧舌：“怪不得人家能写出这么好的小说。

“早就听说《狼图腾》剧组要来乌拉盖拍电影，我想，我是本地人，对乌拉盖的各种情况熟悉，他们一定会需要我这样的人。一天我从哈拉盖图办完事返回砖厂，到了原五十二团一连和九连之间的地方，看到有人在忙活什么，路边停着一辆北京牌照的越野车，我想肯定是剧组的人。车旁站着一位很有风度的人，我停下车问那人是不是剧组的人？那人看了看我：‘是啊，有什么事？’我喜出望外，给他递上一支烟和他聊了起来。在聊天中得知这人是外景主任，叫高明库。我厚着脸皮跟高主任说，你们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干的尽管说，我啥都能干。说实在的就是想挤进剧组。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活有的是，怕你干不了。我说，没有我干不了的活，咱们先别提钱，只要让我进你们剧组就行。高主任看我执着的样子笑了，说现在急需挖一条沟，给‘狼演员’安个家。我说：‘没问题，只要说出这条沟多长、多宽、多深就行，保你满意。’我是开砖厂的，有工人、有机械设备，这点小活对我来说手到擒来。按他们的要求，只一天的功夫，便挖好了沟。高主任很满意，把我介绍给制片人王为民。王制片说，在这儿拍电影，需要我这样热心的本地人。凭着我在乌拉盖的人脉，给剧组借来了牛群、马群和马匹及各种放牧时所需要的道具。电影中的兵团小镇，从草稿到设计，然后施工是我一手操持的，这个兵团小镇，就建在布林庙的景区内，明天我带着任哥和姐姐去看看。兵团建制撤消时，我已经不小了，所以对兵团时的情况记忆如新。”

他给我和他姐续上茶，接着说：“一天正在吃饭，接到剧组打来的电话说，一辆车在勘察地形时撂在山上，司机不熟悉地形，不敢贸然往下开。我放下饭碗，开车赶了过去。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把那辆车顺顺当当地开了下来。那个法国导演拍着我的肩膀跟高主任嘀咕了一阵，我一句也没听懂。高主任说，有段开车追狼的戏，让我饰演司机，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并让我再找两个会开车的本地人扮演司机。

“我在这片草原长大，放过羊、放过牛。开车、骑马、打猎样样在行，整个乌拉盖、整个满都宝力格没有我不到过的地方。每次勘察地形，都是我做向导。

“一天高主任找到我说，剧组需要一辆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军用吉普车，问我有办法吗，我没加思索答应下来。我想的容易，可找到这样的车费大劲了。我先后到了东乌（东乌珠穆沁旗）、西乌（西乌珠穆沁旗）、多伦、宝昌都一无所获。有朋友提醒我，正镶白旗，那里有沙漠，兴许能找到这样的车。我开车直奔白旗，果然见到了一辆报废的2020，我如获至宝。这家修理厂本想把这辆车切割后卖废铁。我和店家谈好了价格买了下来。这家修理厂的老板听说要用这辆车去拍电影，要价比市场高出了很多，几次压价才谈妥。但这辆车和剧组的要求有些不符，这辆车的门把手是手扣式的，六十年代末的吉普车是手拉式的。这就需要改造一下门把手，但手拉式的门把手有的工人没见过，根据我的记忆，我把手拉式的门把手的样子和工人们描述了半天，费了许多话，他们才听懂。又找来很多配件，终于按要求做好了，做得天衣无缝，然后又做了装饰，喷上漆。我把车开回基地。法国导演、王制片、高主任挑着大拇指：就是这个样子，太好了。

“电影中载着主人公‘陈阵’‘兵团首长’那场追狼的戏，就是我开的这辆吉普车。追狼的镜头虽然只有几分钟，太过瘾了。饰演‘陈阵’的冯绍峰说我开车又快又稳当，符合小说和电影的情景。

“《狼图腾》在乌拉盖拍了五个多月。我也在剧组里待了五个多月，跟这些人在一起涨知识，开眼界。剧组临撤时，王制片、高主任得知我喜欢狼，送我两只小狼作为纪念，他们建议我，把《狼图腾》的后续宣传做好，做好狼文化生态旅游，吸引几部有关草原，有关草原狼的电影、电视剧来乌拉盖拍摄，于是我..了‘狼图腾文化传媒公司’。”

我问忠黎：“电影里那几匹大狼呢？”

“人家带走了，那几匹大狼是用高价租来的。现在咱们的狼被俊俊、苗苗驯养的比电影里的狼毫不逊色。全国养狼的不少，但能拍戏的狼不多。”忠黎的眼神里有几分自豪。

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现在有两件事困扰着我，一是砖厂的事，管理区下达文件，要和全国一样，停办实土砖厂，利用工业废渣作原料制砖。乌拉盖没有工业，也就不存在工业废渣。很多工人靠砖厂维持生计，将来砖厂停产这些工人怎么办。砖厂停产没了收入，养狼的开销就成了问题，草原狼文化展厅可能会泡汤。再有，咱现在还没有‘狼证’（野生动物养殖许可证），这些狼是‘黑狼’，为这事我跑了多次锡盟、自治区，到现在还没有个眉目，他们许诺按我养狼的规模、狼的繁殖和对狼的管理将来自治区第一个发放的‘狼证’就应该是我。没有‘狼证’，心里总是不踏实。”

我希望他的砖厂继续办下去，狼继续养下去，狼文化展厅也继续操办下去，我只能这样安慰他了。

他说：“无论如何我不放弃，把狼养好，扩大草原狼在草原上的影响，吸引几部像《狼图腾》这样大片来乌拉盖拍摄。”

我们临别，他说第二天中午请上张志和作陪，在“天下第一涮”为我接风，我说一定要带上俊俊和苗苗。

他说：“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