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茶丨36首词，讲了北宋167年的事

原题《北宋词极简史：几多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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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宋词》编录的1330位词人近20000首词，很少有人能看完。

就算看得完，或者照样不懂——

晏殊、柳永、王安石、司马光那些年里有如何的故事与纠结？

苏轼和他的学生们最后的终局若何？

来，北宋词极简史认识一下？

从这36位大咖写的36首宋词里，看他们若何走过960年到1127年的167年，看小我的命运若何被时代的潮水裹挟沉浮，看世间几多风流，绚烂于斯，绽放于斯，又湮灭于斯……

让我们回到赵匡胤初初黄袍加身的那几年。

那时候的宋，仍是金戈铁马，刀剑纵横。

公元964年。

后蜀的摩诃池边，站着一位夜不克寐的国君。

这年，赵匡胤已打下荆、楚二州，“水陆皆可趋蜀”，对国君孟昶来说，亡国已成必然。

但他仍在摩诃池上伴着贰心爱的花蕊夫人消夏。

玉楼春

孟昶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幽香暖。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黑暗换。

汴梁城有他的探子。他在摩诃池上的时候，恰是赵匡胤磨刀霍霍之际。

但花蕊夫人不知道。他也许也情愿她不知道。深夜的摩诃池边，他自力中庭，清醒又绝望——西风切近，流年暗换，他的耽延，或许只是在等一个弗成能的事业。

然而事业究竟没有来。

次年，孟昶屈膝被俘，被押解去汴京。迢迢长路，曾经的蜀国公民一路追随，哭得撕心裂肺，据说恸绝者不下百人。

孟昶达到汴京，七天后作古，仅四十七岁。

同样亡国的还有李煜的南唐。

公元975年。

谁人冬天，对李煜来说必然是从未有过的彻骨严寒。

南唐最后的日子算得上惨烈。在宋军的日夜攻击下，金陵城援尽、粮绝、城破，守将战死，大臣殉国，李煜率后辈及官属出降，北上汴梁。

李煜被封为违命侯——他的阳奉阴违，他的不甘屈就，他长达数年的抗击，毕竟是宋家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三年后，违命侯填了一首新词，整夜吟唱作乐，直到天明宋太宗派赵廷美送来一杯毒酒。

这首绝命词，就是《虞丽人》。

虞丽人

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旧事知几多。小楼昨夜又春风，祖国不胜回首月明中。

栏杆玉砌应犹在，只是红颜改。问君能有若干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就如许，后蜀国和南唐国归于寂灭。

而吴越国的命运呢？

公元978年。

就是李煜送命的那一年，吴越国的君王钱弘俶北上汴梁，面见宋太祖，甘愿归于大宋一统。

追随吴越王的人群里，有一个小小的二岁孩儿，是他的第十四子钱惟演。

钱惟演平生顺遂。

这个吴越国的后裔与大宋国的太后结成了亲家，安然地当到祟信节度使。

他有才，也伶俐，只是晚年，他千算万算，却不虞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前途。

他被弹劾，远远地贬到随州。国都是再也回不去了。他知道，却无奈，只能酒后唱起《玉楼春》，一遍又一遍，唱到泪下。

玉楼春

钱惟演

城优势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红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玉楼春》就是《木兰花》。钱弘俶生前也经常唱这曲子。

追随过钱弘俶的歌姬惊鸿，听了失色，说道：“先王晚年曾自作挽歌《木兰花》，莫非小相公也要死了吗?"

不虞这曲子真成谶语，不到一年，钱惟演病死于随州。

他平生的大志，随之湮灭。

阖眼之时，他可曾记起那一年的北上途中，卷起的漫天风尘？

他可曾记得，漫天风尘下的人群里有一名范姓军官——今后他的儿子，将成为大宋朝三百年几乎惟一的完人，身后谥名文正，被后世称为范文正公。

不外如今谈他，还早了些。

时间持续朝前。

宋朝的邦畿仍在血与火中，不平不挠地扩大，继后蜀、南唐、吴越之后，又增加了北汉。

如许，除了燕云十六州，赵家终于将华夏一统，荣华的大宋帝国呼之欲出。

宋词的春天这就要起头了吗？

那些土生土长的有名词人就要进场了吗？

——别急，还得稍微再等一等。

如同冬寒未解，在最光耀的时光到来之前，也会有零星几枝早梅摇曳生姿。个中有一人，名叫潘阆。

公元982年。

潘阆因卷入魏王赵廷美夺位案第一次逃亡……

……为什么说第一次呢？

因为潘阆十几年后卷入了第二次皇宫夺位案而且又逃亡了。

连续两次卷进宫斗，不只每次都成功逃脱，逃脱后竟还回来，回来被抓住了竟还能赦罪，不得不说，潘阆这小我很有点料。

潘阆曾以卖药为生，在成都和汴毂下摆过药摊子。卷入魏王案今后，他逃亡到钱塘和会稽一带，“跨江而来，跨江而去”地卖药。可别小看这个举止药商人， 那时他的观潮词就很出名了。

酒泉子

潘阆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你说他是才子吧，他说他是山人，自号逍遥子。

你说他是山人吧，他的药都卖给了当朝的文坛巨子、政坛绅士。

你说他是擅长谋求的药商人吧，他当了国子助教没几天就狂态毕露，逼得太宗收回诏命。

你说他逢场作戏吧，他两度搅和进皇室争位案中，搅出满天星斗……

潘阆最终给世人留下满天风雨。有一说，他隐入钱塘冷巷中逍遥去也，这条小路被叫作潘阆巷。

比起潘阆的闹腾，林逋就恬静多了。

四十岁以前，林逋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陈迹。

他们都隐于钱塘。

且年岁邻近。

潘阆写“长忆观潮”的时候，林逋写的是“江头潮已平”。

长相思

林逋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齐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林逋是大里黄贤村人，也有人说他是杭州钱塘人，总归是个浙江人，和潘阆一般也是个神童，据说通晓经史百家。不大有人知道他四十岁以前是甚么模样，《梦溪笔谈》里说他狂得很，常跟人说：“世间事皆能之，惟不克担粪与着棋”。

世间事皆能之，也许也是世间事皆漫不着心。

他写诗随写随弃，从不留着。但究竟也留下了一些。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幽香浮动月黄昏”让几多人面前有梅道不得。

四十岁今后的林逋是我们熟悉的梅妻鹤子的山人，他漫游江淮，隐居西湖，结庐孤山。喜欢驾着小舟遍游西湖寺庙，与高僧诗友交代往还。有人来寻他，候门的孺子便放飞一只鹤去喊他回家。

时光流转。

公元989年，范仲淹出生。

公元990年，张先出生。

公元991年，晏殊出生。

公元992年，张昪出生。

从这时候起，北宋的词坛大咖们，正结伴而来。

而有一小我，比他们走得都更快些。他叫柳永。

公元1003年。

柳永二十岁，怀着满腔理想，到了林逋出生的钱塘，求见潘阆曾经的石友，太守孙何。

他求见的法子很是稀奇。

本身制曲填了一首【望浪潮】，寻了杭州城最有名的歌妓，求她在孙府宴席上唱曲：“孙相公若问起这曲子是谁写的，你便说是柳七。”

后来这曲子倾倒四座，亦倾动全城和孙何。

望浪潮

柳永

东南形胜，三吴都邑，钱塘自古荣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回去凤池夸。

钱塘城为柳七倾倒，柳七亦为这城倾倒。

他终日沉浸于烟柳画桥和风帘翠幕中，忙着给歌伎舞女们写词，鬼使神差，他后来成了第一个大量写慢词的人，还成了两宋词坛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宋词880多个词调中 ，属于他首创或首次使用的就有一百多个。词在他手里，玩出了令、引、近、慢、单调、双调、三叠、四叠无数的名堂。

生平不识柳七郎，便称花魁也枉然的岁月里，他“烂游花馆，连醉瑶卮”，“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

他忘了本身北上游历，原本是为了甚么。

公元1005年。

就在柳永流连秦楼楚馆的时候，一个十四岁的神童，已经考上了进士。他叫晏殊。

好多年后，晏殊做了宰相。

据说，柳永曾去求他处事。那一天，柳永很憋了些窝囊气。

又一些年后，晏殊偶然撞见他钟爱的赤子子，在举座宾客前大喇喇地背诵柳永的词，那一刻，晏殊也是气血翻涌。

在这宁靖岁月里，他当了一辈子的显官名宦，他的词，早已和他的风度一般优雅而自在。

浣溪沙

晏殊

一曲新词酒一杯。客岁天色旧亭台。斜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若何花落去，似曾了解燕归来。小园香径独盘桓。

这是他的满意之句。

据传，那时他路过扬州，和江都尉王琪在大明寺里闲逛，春晚落花，时或沾衣，他对王琪说，他有个好句——无可若何花落去，可惜总也写不成章，王琪便替他续了“似曾了解燕归来”这句——他感觉很好，后来，便写成了这一首【浣溪沙】。

他瞧不上柳永的浓艳。

他爱读韦应物那样的清淡，边看边叹：这句子，全没些脂腻气呵。

他也不喜肉食，自奉极薄。

但他待人甚豪，性质也刚峻。仁宗继位的时候，他力主太后垂帘听政，也曾因谏阻太后被贬。

后世的传说里，他的优雅袒护了他的才能——北宋初年，很少有南方人能做上宰相的，而他，就是这少少数里的个中之一。

公元1009年。

柳永初试落选。他不怎么在意，持续流连于花街柳巷。统一年，长白山醴泉寺里有个耐劳的少年，天天只煮一碗稠粥，吃完只顾念书。

公元1015年。

柳永二试落选。谁人“划粥断齑”的少年，考上了进士。他叫范仲淹。

多年来，范仲淹兢兢自警，一步一个脚迹，成为大宋朝的擎天一柱，成为同事们景仰的清流。他每贬一次，为他送行的人就更多一些，人们甚至说：“与范公一路被贬，是某之幸运。”

他是书生。但谁敢说他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曾经略陕西，以文官任武帅，屡建奇功，西夏被逼得步步撤退，最终叩头称臣。

他的【渔家傲】，就写在他镇守陕西时代。

在北宋最初的五十年中，没人写过这么有男儿气的词！

渔家傲

范仲淹

塞下秋来景致异，衡阳雁去无属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夕照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鹤发征夫泪。

他不像苏东坡、李太白那样天才卓著。

但你细看他的平生，倒是暗潮涌动。他平生集能吏、良将、忠臣、孝子、诗人、正人于一身，是不折不扣的斜杠青年——他是那么牛，所以死得文正之谥。

要知道文正之谥，比考状元要可贵太多太多了，自宋至清的大约1000年里，能出300多个状元，而能获得这个谥号的，拢共只有30余人。

公元1015年的科场里，除了范仲淹，魁星的如矩之眼应该还看到了另一个将来宰相，他叫张昪。

张昪比范仲淹小三岁，考中进士那年也只不外二十四岁。他的生平几无可考。我们只知道他和范仲淹统一年中进士，也和范仲淹一般官至宰相。

他退居江南后，留下如许一首词：

离亭燕

张昪

一带山河如画，风景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寒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篱笆茅屋。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几多六朝荣枯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

几多年后，有很多人都邑唱：鹤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重逢。古今几多事，都付笑谈中——

我们在张昪的词里，找到了这感伤的出处。

几多六朝荣枯事，尽入渔樵闲话。

宋朝文官的祟尚清流是有名的。像张昪和范仲淹如许的名臣，他们都奉行如许的道德尺度——“公罪弗成无，私罪弗成有”，士林以此自励，砥砺前行，自上而下，皆是如斯。

浅斟低唱、左拥右抱的柳永怎么都考不合格，也就不新鲜了。

公元1018年，柳永三试落选。

公元1024年，柳永四试落选。

柳永四试落选的这科，共登科进士207名。这一年的黄金榜，的确是闪瞎了眼的星光大道，甚至显现了“双状元”——一对哥俩。

哥哥宋庠是榜上的状元，弟弟宋祁是实际上的状元。

官家的脑回路是：弟弟比哥哥排名高，这似乎不太好吧？兄弟兄弟，兄当在先才是，横竖状元都是给老宋家的，弟弟就挪下来吧。

于是宋祁糊里糊涂地被挪到了第十名——状元的名份没有了，好在，状元的才情不会耗费，日后宋祁将凭着“红杏尚书”名留词史。

玉楼春  春景

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令媛轻一笑。为君持酒劝夕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那年的榜眼，叫叶清臣。

叶清臣是叶梦得的曾叔祖。

他们中进士的这一年是仁宗天圣二年。

双状元宋庠、宋祁，榜眼叶清臣，探花郑戬，就此结成了天圣四友，搁现在，就是汴国都的四大天王了吧。可惜，四大天王太要好了，引来了皇帝的侧目，四人同时被贬出国都，涣散四郡。

贺圣朝  留别

叶清臣

满斟绿醑留君住。莫仓促回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明年牡丹时，再重逢何处。

这首拜别词，据说是叶清臣在汴京留别友人所作。但写于何年、赠与何人已弗成知。我们只知道，多年后苏轼的“春色三分，二分灰尘，一分流水”照样从这里借来的。

算起来，那年黄金榜上得龙眼眷顾的人，还有好几个苏轼的亲戚，好比苏涣（苏轼的伯父）、程濬（苏轼的舅父）……

没获得龙眼眷顾的柳永这年四十一岁。第四次落选，他终于怀着无限苍凉的表情，“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他脱离汴京悲伤地，一去就是十余年。

柳永的离去，并未给汴京的才子榜留下什么影响。说起来，那些年汴国都最不缺的，就是才子了。

公元1030年。

又一位恃才而生的年青年头人一口气拿下广文馆试、国粹解试、礼部解试头一名。

他叫欧阳修。

姓欧阳的人都挺厉害的。唐朝有欧阳询大神，宋朝有欧阳修大神。

头一年，欧阳修的广文馆试、国粹解试均获第一名，成为监元息争元。

第二年正月试礼部，欧阳修又毫不手软地拿下第一名。

照这节奏看来，三月份殿试的状元是妥妥的了。

他特意去做了一身新衣衫，同窗王拱辰试穿了这身衣裳，笑着说：“我穿状元衣裳了”——第二天唱名，王拱辰高中状元，欧阳修仅列二甲。

……怪谁呢？

怪王拱辰穿走了他的状元运气吗？

考官们站成一排，齐刷刷地说：怪你本身吖！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

要说欧阳修年青年头时切实是很狂的。

踏莎行

欧阳修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限，迢迢络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要不是上司钱惟演总维护他，年青年头的欧阳修也许就捅下无数个漏子了。

钱惟演有万万个不是，但求贤若渴这一点，真应点个赞。

他罩住了欧阳修，欧阳修也就薪火相传，日后罩下很多后辈小子——那是良久今后的事了。

公元1030年，欧阳修考中进士的这一年，张先也考中了进士。

张先像是宋词人里的老顽童。他活了良久良久，久到能够和苏轼们一路兴奋地玩耍。他爱琼浆，也爱丽人，苏轼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就是笑他的。

他的“云破月来花弄影”、“隔墙送过秋千影”、“帘压卷花影”尤其出名，后人是以称他为张三影。

张三影在吴江任上曾自建花月亭，这究竟是因为有了亭子才有了“云破月来花弄影”，照样因为有了句子才有了亭子，已经无解了。

天仙子

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旧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考中进士的这年41岁，也是挺不轻易的。说起来，他其实比晏殊、张昪、宋祁、欧阳修都大……可他比柳永小啊。

到如今为止，比柳永小的那些大咖们，悉数都考上了进士了……

公元1034年。

远离汴京科场十余年的柳永终于回来了。

他终于用洪荒之力考上了进士。

北宋的汗青要翻新页了。

这倒不是因为柳永考上了进士，而是因为——

那些足以影响北宋后半段汗青的人物，他们的面容正逐渐清楚。

公元1038年。

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一举进士及第，北宋后半段的汗青再也绕不外他的名字……

他是传说里砸光的司马缸。也是史书里执拗的司马牛。更是洋洋万卷《资治通鉴》的主编大人。

他是司马光。从这年起头，他走入仕途，并在北宋一系列主要事件上留下本身的名字。

但你若何能想到，如许一个轰隆雷神，也会有如斯让人依恋的温情脉脉：

西江月

司马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北宋的士医生们老是把写诗和写词分得很清楚。

被后世奉为文学岑岭的宋词，在宝元初年，仍是盘桓于酒筵舞袖间，像司马光如许自命国度栋梁的士医生，也就只是写着玩玩罢了，在不经意间，留下他端严面庞后的另一副面孔。

宋词的大开大阖、毫光耀目，要到三十年后，在苏轼手里才得以成就。

不然，司马君实的笔下，也该当有王介甫“登临送目”如许的苍凉吧。

说起来，司马光和王安石，是何其相似的两小我哪。

就在司马光踏入汴京大道几年今后，王安石也来了。

这一对相爱相杀的敌手，终于要拉开他们缠斗平生的序幕了。

王安石人称拗相公。

惟偏执者得以成功 这句话，他必然很信。

所以，当这一年新进士王安石去参见晏殊，晏殊絮絮不休地同他说：“人能容物，物便能容人”的时候，他年青年头的眼睛里布满了不屑，他感觉老宰相太絮聒了，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好多年今后，他果真雷厉风行地做了大事，将无数我们熟悉的词人卷进煕宁变法中去。

后来熙宁变法彻底失败，王安石退居金陵，晚秋登临，无限感伤。

桂枝香  金陵怀古

王安石

登临送目。正祖国晚秋，天色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绘图难足。

念往昔、荣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芳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

因为变法，拗相公王安石弗成避免地成了后世议论最多也争议最大的人物之一。

然而，你不得不认可，这是小我物！

他敢说，敢做，敢当，少年时随父宦游南北各地，二十六岁写出《河北民》，年青年头时立下的“矫世变俗”之志，到死未易——念书人最最正视的生前信用，死后是非，在他都如浮云。

他地点乎的，是积贫积弱的大宋若何能强壮强大，所以他变法，下猛药，然而变法失败。

生前最后一年，新法接连被废，去官在家的王安石闻讯默然无语。直到取销免役法，他才愕然：“也罢到这个么？创立此法，我和先帝商议了两年之久，实在是已经考虑得很完美了呀！”

每读至此，让人怅然！

罪臣耶？功臣耶？奸佞耶？名流耶？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谩留华表语，此刻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考虑著。”

这阙《千秋岁引》没有《桂枝香》的苍凉磅礴，却仿佛是拗相公脾气的另一面。

大约在他写下“登临送目”和“可惜风流总闲却”的年岁，他的儿子王雱，病逝了。

王雱的身体一贯欠好。因为身体亏弱，缱绻病榻多年，其妻常年茕居楼上，和孀居无异。王安石便做主让儿媳改嫁，却不曾顾及本身儿子若何。

王雱眷念老婆，为她写了这首词：

眼儿媚

王雱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此刻旧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后来他三十三岁就死了。

他出生时，父亲刚考中进士一年，他死时，父亲刚退居金陵。他这平生，仿佛就是父亲仕途升降的见证。

生死终是常事。

有人死，便有人生。

有人生，便有人死。

公元1054年前后。

张耒出生，柳永离世。

少年柳三变那些浓艳旖旎的传说也随他磨灭了吗？也许没有。

柳永估量不会想到，有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年头人暗暗起誓要跨越他，他的词集，后来就叫《冠柳集》。

他就是未来会和秦观齐名、并称二观的王观。

秦观有个胞弟叫秦觌，王观也有个堂弟叫王觌——这么擅长文字的北宋人，取个名字为何这么艰难啊，哥哥弟弟都撞了！

惟一的注释也许是，王观自带撞人体质，他撞得最厉害的，是那位自称王逐客的王仲甫。

据说，早在南宋的时候，王观和王仲甫，人人就已经傻傻分不清了，王仲甫的事迹和逐客这个名号都撞给了王观，他们二人的词张冠李戴的就更多了。

然则有一首，那绝对是王观的：

卜算子  送鲍浩然之浙东

王观

水是眼波横， 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 又送君回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万万和春住。

何以认定是王观的呢？

宋人王灼编《碧鸡漫志》，夸王观词是“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

王观的新丽和轻狂，也许和柳永一般，是骨子里带来的风流，旁人学都学不来。

公元1057年。王观考中进士。

这一榜史上称为嘉祐二年丁酉科，爆炸水平跨越三十三年前的天圣二年甲子科，场上乌泱乌泱的满是大神，光是后世的唐宋八人人，这年就出了三个。

这还不止。洛党、蜀党、朔党魁领们也束装待发。支撑王安石的、憎恶王安石的也都站好队了……当然这是后话了，并且王安石也不知道。

此时的王安石正一门心思虑虑变法。

公元1059年，王安石的改造思路根基成熟，遂写成洋洋万言的《上宗仁皇帝言事书》递交给仁宗恳求变法。仁宗没吱声。

公元1063年，仁宗薨，英宗继位。英宗也不动弹。

公元1067年，英宗薨，神宗继位——敲黑板，注重了！

公元1068年，久慕王安石之名的神宗召见王安石，王安石再次提出周全变法。

公元1069年，宋神宗录用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全力支撑其变法理念。

波澜壮阔的熙宁变法拉开序幕。

熙宁变法，隔着一千年，仍然未能尘埃落定。

而我们知道的是，这场变法将卷进无数我们熟悉的词人，晏几道、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王安石、秦观、黄庭坚、李之仪、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一切都卷进去了，新党旧党彼此指斥，权力交代此起彼伏，政令推翻达几十年之久。

公元1071年。

饱受各类否决困扰的宋神宗，进展能从回京述职的一位大臣嘴里，听到些振奋的好新闻，究竟，谁人人是王安石的亲弟弟。

可是直男王安国对他哥哥的谈论，连神宗都听不下去……

他说：“外头说我哥哥用人欠妥，急于敛财。”

王安国对王安石的变法素来不甚懂得，更不要说支撑了！

神宗狠狠地被戳了一会儿。受伤的君王拂衣而去，直肠的臣子此后不得重用。后来吕惠卿上台，更借端将他罢归田里。他的平生很不满意，他的官只做到著作佐郎秘阁校理，世称王校理。

清平乐  春晚

王安国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际。不愿画堂朱户，春风安闲杨花。

他留下的词不多。粗略都是“留春不住”、“画桥流水”、“宝瑟尘生”如许的句子，乍一看去，倒和司马光是像的。

不外，“不愿画堂朱户，春风安闲杨花”真是小清爽哪！

粗略再板着面孔仕进的人，也是要放松放松的。

可王安石放松不了。

熙宁变法的头几年实在艰难——其实，从来就没有轻易过。

王安石本身至亲的弟弟尚且是这个立场，况且他人。

挡路石一块一块，明里暗里，横阻于地。

拗相公对挡路石没有什么耐烦。

他的回响很直接：搬走！

于是因否决新法，多量官员被贬或自求外任——富弼罢贬汝州，司马光罢归洛阳，苏轼通判杭州，孙洙外任海州。

孙洙是自动恳求外任的。

那时候，他的仕途正方兴日盛。

他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和他父亲一般。三十岁今后，他的仕途更是直线上升，四十岁那年，短短半载便升迁四次。

——但，因与王安石政见错误，四十一岁的他，便放下这一切，死力求外放，跑到海州去了。

如许的不甘羁縻，粗略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所以他后来写得出“楼头另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如许脾气的句子。

可惜，算上上面这阙《菩萨蛮》，他留下的词不外二阙。另一首就是《河满子》。

河满子  秋怨

孙洙

怅望浮生急景，苦楚宝瑟馀音。楚客多情偏怨别，碧山远水登临。目送连天衰草，夜阑几处疏砧。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如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难过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河满子》写在何时？没有充沛的资料证实。我猜，或许写在四年今后，他脱离海州回京的途中？那年秋天，他一路上与友人重逢又道别，迢迢羁旅，国都中又风雨不定，足以让人“摇摇幽恨难禁”了！

那年恰是公元1074年。

汴京的政治景象，就像孙洙词里写的那样“秋云不雨长阴”。

因为春初的大旱，四处都是惶惶不安，流离失所的饥民。蜚语四起，说如许的异象，都是王安石招来的。否决变法的监安上门郑侠画了《流民图》、《正派正人邪曲小人事业图迹》上奏，直斥新法毛病，力谏王安石应被罢相。

神宗在新党旧党的推搡中发生了扭捏，于是各打五十板，王安石罢相，郑侠坐牢。

同时坐牢的，还有一位宰相之子。

这年晏几道三十七岁，因为在不久前写了《与郑几夫》诗赠郑侠而受连累，在十一月坐牢。固然不久就出狱，但此后，这位晏府的相公暮子，一向沉沦下潦。

晏几道的人生中其实没有什么大事。最大的两次疾风暴雨，一次是十八岁父亲作古，另一次就是三十七岁被郑侠牵连坐牢。

与他交好的黄庭坚曾说他身有奇志，可他平生的雄图，从未睁开过。

今生，他始终沉浸在昔时锦衣少年的梦中，不肯醒来。一遍又一遍，回忆那些年光旧事，像一个多产的言情作家。

临江仙

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客岁春恨却来时。落花人自力，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其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有细心人统计过，《小山词》里，梦字竟显现六十余次。

“客情今旧道，秋梦短长亭”。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重逢是梦中”。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

黄庭坚曾经太息说：叔原有三痴。

晚清才子冯煦编《宋六十一家词选》，编到晏几道时，也太息说：小山是古之悲伤人。

晏几道仿佛不曾生活在北宋当世，他身上的时代烙印很少很少。

你很难相信，他和苏轼是生活在统一个时代的，他们其实只相差一岁，在所有北宋词人里，他们的岁数最为接近。

苏轼生于1037年，晏几道生于1038年。

他们都天才秀发。

他们有配合的同伙黄庭坚。

他们也都和王安石有着微妙的关系。

他们有如斯多的配合点，却终于向命运的两头分驰而去。

多数年后，从暴风暴雨里熬过来的苏轼，与王安石一笑泯恩仇，而晏几道，谁人曾经气概磊落、清壮豁达的名流，最后只留给世间“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的落寞背影，既不曾与苏轼交集，也不曾与王安石交集。

公元1078年，宋神宗从新升引王安石履行新法，并亲自上阵。

但熙宁变法实已失败，神宗皇帝亲手抓起的，是元丰改制。

元丰改制第二年，一件影响北宋词坛的事件爆发。

公元1079年。

苏轼迎来人生中赫赫有名的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爆发的时候，王安石已退居江宁，新法法令也已陆续被废止，但环绕着变法而生的新党旧党相争局势已成——两派各自占有跷跷板的一头，不是你压服了我，就是我压服了你。

这年七月，人在湖州的苏轼被御史李定、舒亶等弹劾，说他对新法不满，存心不良。随后立刻被钦差押往汴京。压力山大的苏轼想要自杀，未遂，八月下御史台狱，熬了几个月，悉数认罪。

苏轼一案惊动朝野。在曹太后、王安石以及部门新党大臣的营救求情下，苏轼最后幸免一死，贬黄州团练副使。

——吊诡的是，为苏轼疏通求情的人中，新党大臣多于旧党大臣。

刚到黄州的苏轼很惨，他说：亲朋故友，没有一人敢写信给他。他写信去，也没有人敢写回来。

后来，他在黄州筑“东坡雪堂”，开田耕地，自号东坡居士，更于秋、冬两游赤壁，写下震烁千古的代表作——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

念奴娇 赤壁怀古

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山河如画，一时几多俊杰。

遥想公瑾昔时，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说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祖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问汝生平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乌台诗案远贬黄州，是苏轼人生中不克轻忽的拐点——他此后脱胎换骨，成为后人祭奠的苏东坡。

这也是北宋词的拐点——关西大汉手执铜琵琶铁绰板的豪迈词的时代，终于从黄州起步了。

但乌台诗案的牵扯实在惨重。

因与苏轼订交被牵连贬官的无以计数。个中就有朱服。

朱服身世吴兴朱家，是名门望族，亦是世代书香家世。他们家也是“一门三进士”，堪比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苏”。朱服和弟弟朱肱，都是苏轼的粉丝。

乌台诗案后，他被贬海州。

渔家傲

朱服

细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秋无际，和春授予东流水。

九十岁月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寄语东阳沽酒市，拚一醉，此刻乐事他年泪。

《乌程旧志》里说：“朱行中坐与苏轼游，贬海州，至东郡，作《渔家傲》词。”说的就是这事。

另外受到连累的人中，驸马王诜被削除一切官爵。王巩发配西北。苏辙贬任筠州酒监。司马光和范镇及苏轼的十八个体的同伙，都各罚红铜二十斤。

公元1083年。

形势又沉寂发生了转变——跷跷板的一头又被压下去了 。这回被压的是新党，被贬的是舒亶。

舒亶，就是在乌台诗案中给苏轼下绊子的御史之一。

但若是是以就把舒亶界说为奸臣，那不免过于简洁粗鲁。

舒亶是果断的变法拥护者和介入者，且性格执拗（说起来北宋朝性格执拗的人还挺多的，从宋神宗到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有一个算一个）。

他和苏轼一般，其实都不是以新法为手段、以排挤为目的的党人。

总之，在这一年，把握着跷跷板均衡的皇帝，碰着的是翰林舒亶与尚书省发生的矛盾，为了均衡两头的力量，神宗发话，罢免舒亶。

舒亶黯然回乡，迁居鄞县月湖畔，名其居曰"懒堂"——这个二十四岁就高中礼部第一的才子，现在用一个"懒"字，藏起贰心里几多的气愤与不屈！ 

如许的气愤与不屈，十年都无人干预。直到神宗身后，舒亶才被召回汴京。

【虞丽人  寄公度】  舒亶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日夕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人虽回到京师，国都已物是人非。怯寒畏独中，他给崔公度写词——几多年前，他们曾同在荆公门下，同样深受倚重。

同样被“挥之即去，召之即来”的还有周邦彦。

和舒亶分歧，周邦彦是在神宗薨逝的元佑更化中被遣散的。

公元1088年。

神宗薨逝后数年间，支撑旧党的向太后升引司马光，旧党被召回，新党则流散四方。

被挤出国都的人里，就有周邦彦。

二十八岁时，周邦彦向宋神宗献《汴京赋》，赞扬新法，因而大获赏识，从太学诸生直升为太学正。

现在，他三十三岁，新法尽废，新党尽贬，他被远远地赶到庐州（今安徽合肥）、荆州（今属湖北）、溧水（今属江苏）等地任职。

被遣散的惨痛，周邦彦和舒亶是一般的。

后来他们被召回的原因也一般——哲宗亲政了，需要用人，用新党。

前度刘郎重又来，但，他为何感觉如斯生疏？

瑞龙吟  大石春景

周邦彦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念小我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漫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水池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访邻寻里，再没有那些志同志合的伙伴。

此后，他专注于写词，成为徽宗年间国度最高音乐机关──大晟府的提举官。

学得文技艺，货与帝王家——此后他只卖才情予皇帝，不再卖他的一腔理想，而词史，给了他一个如许的评价：南北两宋，得词之大成者，惟..一人罢了。

公元1093年。高太后薨逝，宋哲宗亲政。

公元1094年。宋哲宗改年号为绍圣元年。

哲宗一亲政就把那些大臣遣散到海角，死力重用新党，并一一恢复新法。

很多重臣的政治命运又走向了拐点。个中就有秦观。

从这年起头，秦观人生中最低潮的日子光降了，一贬再贬，先是被贬为杭州通判，后来又贬处州，再又贬到郴州时，已是三年后了。

踏莎行  郴州客店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夕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位写出“秋风玉露一重逢”、二十余岁就追随苏轼的才子，到此是否自悔为官误身？

他从未想过，今生，他竟会如斯，情不自禁，在波峰浪尖上颠踬。

如许的颠踬何时是个头？谁也不知道！

公元1097年，秦观贬居郴州。黄庭坚贬居黔州。苏轼贬居惠州。

公元1098年，秦观从郴州再贬至横州，黄庭坚由黔州再贬至戎州，苏轼由雷州再贬至儋州。

公元1100年，哲宗薨，其弟徽宗即位。向太后临朝听政。又一次，新党被贬斥，旧党被召回。

秦观死于召回的路上。

苏轼也在召回的路上，闻讯大哭，两日水米不进。一年后，苏轼也死了。

你认为这就竣事了么？

没有！

公元1101年。

徽宗周全亲政，为了和谐汗青储蓄下来的元祐派（旧党）和绍圣派（新党）的矛盾，搁浅两派之间的“朋党”之争，决意折中兼容“元祐”与“绍圣”的施政方针，同时，决意升引蔡京来恢复熙宁新法。

公元1102年。

新党再掌权，旧党再失势。

《元祐党人碑》立起来了——起头是119人，列出的是“所有在元祐朝名列贬谪之籍而在元符末年恢复官职欠妥的人”，后来连累到309人。在这块碑上，司马光、苏轼、秦观离别领衔宰臣第一名、待制以上官员第一名、余官第一名。

党人碑与蔡京有关。在蔡京的“同伙圈”，叶梦得早年和他关系不错。

叶梦得有才。他写出“睡起流莺语”的时候，据说才十八岁。

贺新郎

叶梦得

睡起流莺语，掩苍苔房栊向晚，乱红无数。吹尽残花无人见，惟有垂杨自舞。渐暖霭、初回轻暑，宝扇重寻明月影，暗尘侵、上有乘鸾女。惊宿怨，遽这样。

江南梦断横江渚，浪粘天、葡萄涨绿，半空烟雨。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蘋花寄取？但怅望、兰舟容与，万里云帆何时到？送孤鸿、目断千山阻。谁为我，唱金缕。

叶梦得早年和章惇、蔡京关系亲切。蔡京对叶梦得有知遇之恩。章惇的儿子章持和叶梦得是同年（绍圣四年进士），章惇的孙子章冲是叶梦得的女婿。

后人是以认为叶梦得是绍圣余党，直到南渡今后，对梦得的评断也十分不胜。

但叶梦得和元佑党人的关系一般亲切！

他的母亲，就是苏轼门人晁补之的二姐，他算得是晁补之的外甥。

元佑党人碑上，一般列着晁补之的名字。

公元1102年九月，徽宗御书立碑，十月，晁补之罢官归里。

晁补之诗学陶渊明。

罢归后，他索性自号归来子，在山东巨野的东皋家乡修葺归来园，种杨柳、耕地、喝酒，过起陶渊明式的山人生活。

摸鱼儿  东皋寓居

晁补之

买陂塘、旋栽杨柳，依稀淮岸江浦。东皋嘉雨新痕涨，沙觜鹭来鸥聚。堪爱处。最好是、一川夜月光流渚。无人独舞。任翠幄张天，柔茵藉地，酒尽未能去。 

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弓刀千骑成何事，荒了邵平瓜圃。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这样。功名浪语。便似得班超，封侯万里，归计恐迟暮。

晁补之本该是个状元。

神宗元熟年间，晁补之举进士、试开封及礼部别院，皆是第一，可惜，当阅卷官把晁补之的策试卷子呈奉到御案上，神宗的御笔却点成了开封人时彦。

状元之名被御笔点掉了，不外状元之才照样紧紧地跟着他。

人人都知辛弃疾《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写得太好，被后来名家疯狂仿写，其实辛词的泉源，还在晁补之这里。

山东巨野的晁氏，是北宋名门、文学世家。祖先可上追到汉御使医生晁错，满门星光闪耀，晁补之、晁说之、晁祯之都是其时有名的文学家。

若不是这些哥哥们星光太刺眼，晁冲之原该也是大出风头吧。

晁冲之是晁补之的堂弟。

在一轮又一轮的谪贬流放中，晁冲之早早离了这趟混水，二十四岁便在阳翟具茨山隐居，自号具茨。

不外，世事无常，徽宗即位初年，他随召回的旧党返京，在京师一住就是好多年。

临江仙

晁冲之

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几多欢娱？别来不寄一行书。平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平稳锦屏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西池就是汴京的金明池。

晁冲之在汴京和江子之、吕本中一度玩得很嗨，今后他脱离今后，甚是眷念，给江子之的诗词里，经常殷殷叮嘱“若何一字无”、“别后君须记一书”、“别来不寄一行书”……

公元1103年的时候，晁冲之正在汴京。

公元1104年。

宋徽宗又公布新的禁令：元祐党人后辈不得在京栖身。

因为这个诏令，一位史上有名的才女被迫离京。

身为元佑党人李格非的女儿，李清照虽已和赵明诚娶亲三年，且公公赵挺之也是高官，却照样被迫遣离国都，回到原籍明水栖身。

徽宗的诏令十分苛刻——即使节日也不许党人后辈私自回京，于是这年重阳，孤身在外的李清照给赵明诚寄了一首【醉花阴】，委屈地述说孤立之吃力。

醉花阴

李清照

薄雾彤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三更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幽香盈袖。莫道不断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年青年头的李清照不知道，这阵稍凉的秋风，比起未来的暴风暴雨来，真的是要温柔多了。

数十年后，她将要承受的，是生命之繁重，不克承受也罢，咬牙承受也罢，她都不得不担负起来，担负起她大宋朝第一才女的使命。

公元1105年。

宋徽宗再下诏令，全国大赦，特许被贬逐的元祐党人向当地调动。

蒲月初，特赦令下，蒲月末，黄庭坚病死于宜州贬所。

这个八岁就自称“谪在人世”的早慧的孩子，二十八岁被苏轼赞叹“超帙绝尘、自力万物之表”的出名的才子，在接踵送走秦观和苏轼今后，也拂衣离去。屈指算来，他谪在人世已六十一年。

早在这年春天的时候，黄庭坚曾写下一首送春词。

清平乐

黄庭坚

春归何处。孤寂无行路。如有人知春行止。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真像是谶语呵！

北宋词的春天，渐风雨飘零，春归无处。

自1100年赵佶登基起头，1100年秦观卒，1101年苏轼卒，1105年黄庭坚卒，1110年晏几道、晁补之卒。

数年间，几多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

自此，苏门诸正人，尚活着的，就余下张耒、李之仪极少数人了。

张耒也是二十啷当岁的时候就起头跟随苏轼，和秦观、晁补之、黄庭坚并称苏门四学士。苏轼的词集里，有好多写给“张文潜”的，文潜，就是张耒的字。

因为跟随苏轼，张耒三次被贬到黄州。身为逐臣，他不得住官舍和梵宇，只能在柯山旁租屋而居，此后自号"柯山"。想念老婆时，他写了这首【风流子】。

风流子

张耒

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奈愁入庾肠，老侵潘鬓，谩簪黄菊，花也应羞。楚天晚，白苹烟尽处，红蓼水边头。芳草有情，斜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

玉容知安否？香笺共锦字，两处悠悠。空恨碧云聚散，青鸟沉浮。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情到不胜言处，分付东流。

张耒和李之仪是少小石友。

六岁时，张耒随父亲迁居楚州，受业于山阳学馆。那时候李之仪十岁，因祖父在楚州当官，也在山阳就读。

同属元佑党人，他们的仕途都起升降落。

公元1106年。

徽宗诏除一切党禁，张耒得以自黄州回到田园淮安，而李之仪则复官，携妾杨姝移居金陵。路过长江时，李之仪为杨姝写下那首有名的“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卜算子

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杨姝，是宁靖州的官妓。

前后贬到宁靖州的黄庭坚和李之仪都与色艺俱佳的杨姝友谊甚深。分歧的是，黄庭坚对杨姝甚为超达，而李之仪则对她一见倾心。

宁靖州的那四年，对李之仪来说并不宁靖。

第一年，儿媳作古；第二年，本身生病；第三年，相濡以沫的老婆胡淑修和独一的儿子李尧行死了；第四岁首，全身生癣疮，命悬一线。

幸好，杨姝显现了。

李之仪纳杨姝为妾的时候，大约五十九岁，杨姝十八岁。后来季子尧光就是杨姝所生。

但杨姝和尧光的名字会留下来载入汗青，不是因为这首词，而是因为——政和三年，李之仪因与郭祥正交恶，郭向蔡京诬告尧光非李之仪所出，李之仪竟是以受审，削职为民，耸动一时。

数年今后，李之仪作古，杨姝独自带着尧光生活，景况粗略是苦楚的，与李之仪生前有过交往的周紫芝感伤：“清歌低唱，小蛮犹在，空湿梨花雨”。

周紫芝在李之仪生命的最后三年显现，他是李之仪的友人，照样门生？或许，两者都有吧。

公元1114年。

周紫芝第一次拜谒李之仪。

少年周紫芝，曾对苏门诸正人怀有长久而强烈的醉心。若何，却屡屡错过——

十二三岁的时候，张耒贬在宣州，但张耒其时表情欠好，周紫芝本身也还小，没有机会见到。

十五年后，黄庭坚贬到宁靖州，他要去拜谒的时候，黄庭坚却离任了。

又数年，终于比及了李之仪贬来宁靖州。

政和四年七月十四日，三十三岁的周紫芝第一次拜谒李之仪。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周紫芝滞留十余日才离去。某种意义上说，周紫芝能够算是苏门的再传门生。他的诗法，得之于李之仪甚多。

但周紫芝的词法却得之于晏几道。

鹧鸪天

周紫芝

一点残红欲尽时。乍凉秋气满屏帏。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分袂。 

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现在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他本身说：少年时我深嗜小晏词，所以那时候的词，经常有模拟他的。

细瞧他的句子，他的意境，是不是和小山很像很像——果真不愧是小山的粉丝。

三年后，周紫芝第二次拜谒李之仪，不久，李之仪过世。

又三年，世界起头乱了，方腊起事，周紫芝携全家逃往山区避乱。

公元1120年。

就在周紫芝避祸的这一年，大晟府起头裁撤冗员。

简洁说，大晟府是全国第一流的官办作词机构。文艺皇帝徽宗网罗来一批懂音乐的词人，写新词、造新声。个中尤以万俟咏最为绝出。

据王灼记载，万俟咏的词在北宋红得发紫——

《碧鸡漫志》里说：每出一章，信宿喧传都下。

《中国古代文学事典》也说：每出一词，次日即盛传于首都。

长相思  雨

万俟咏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王灼说他是“元佑时诗赋熟手”，但屡试不第，于是绝意仕进，寄情歌酒，自号“大梁词隐”——却是很有些像柳永的。

南渡今后，万俟咏很不满意。

他的集子也没有传下来，他是有集子的，叫《高声集》。

万俟咏入大晟府为制撰，大约有五六年的时间。大晟府裁撤冗员的时候，他已脱离了，正任秦川茶马司干当公务。

后来大晟府因为金兵南下彻底关门，那是公元1125年的事了。

公元1125年。

是年金兵南下、大晟府关门，但七十四岁的贺铸并未见到，他早于春二月病故于常州的僧舍。

七十四年的人世路，于贺铸，当是解脱吧。

回望来处，谁人曾“交结五都雄”、“侠气盖一座”的少年，生来便具异相——身量高，面色铁中透青，双眉竖立，透着杀伐武断的煞气。他照样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老婆亦出自宗室。

但年少时的凌云壮志，最后俱化作了南柯一。

或许因为北宋立国的基本是重文抑武，或许是朝廷严控外戚干政，又或许是贺铸本身性格上的原因？

总之贺铸愈来愈对仕途泄气，未到离休岁数便早早告退，假寓姑苏。

他最有名的那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就写在姑苏横塘。

青玉案

贺铸

凌波不外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因为这首《青玉案》，贺铸被称为贺梅子，永留词史。

而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靖康之变的前两年。

此前四年，周邦彦已经作古了。

没有看到北宋的消亡，不消履历兵乱中的逃窜，这是他们的幸运。

公元1126年。

金兵再次南下。

公元1127年。

金兵攻破汴京，靖康之乱爆发。

华夏大乱，无数人避战南渡，却有一支人马北上。那是被押解的宋徽宗父子。

宋徽宗赵佶与其子钦宗赵桓此时已不是皇帝了，他们是金兵的俘虏。

北宋，亡了！

金帝将汴国都抢劫一空，将徽钦二帝，连同后妃、宗室、百官，以及教坊乐工、身手工匠共三千余人，并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至宝玩物、皇家藏书、世界州府地图、书画珍藏等等，悉数押送北方。

钦宗沿郑州北行。

徽宗自滑州北行。

那时恰是四月，路上杏花盛开，徽宗见了，禁不住百感交集。

燕山亭  北行见杏花

赵佶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落莫，更几多、无情风雨。愁吃力。问院落苦楚，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考虑，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他若是细想，或许会感觉汗青何其反复。

一百多年前——

也有一位君王带着三千多人北上，那是吴越国的君主钱弘俶。

而另两位被北宋灭了国、俘虏北上的后蜀君主和南唐君主，和他一样才调绝伦。

车马辚辚，愈去愈远。

或许徽宗心中仍然存着“愿我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皇帝”的念想，但赵构，已在临安竖立了新的宋朝。此后北宋的春天只能存在赵佶梦中。

端的是萋萋芳草忆天孙。

那些光阴芒耀目的文采风流，到此，终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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