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与霭理士：未完成的学术探险

2020-01-11 01:49:17

撰文：祝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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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根基上是把霭理士的《性心理学》当做一部社会学著作来评介的。1987年，北京三联书店重印潘光旦译本。1986年春节前，范用亲自登门来请费孝通为此书重刊写篇文章。费师长花了春节一周时间，重读潘译，写成一篇近七千字的长文。费师长在此文中花了大量篇幅来评述潘光旦的学术——潘光旦是费师长的先生——对人文主义与霭理士也做了言简意赅的谈论，他说，“达尔文把人类也纳入了其他一切生物的统一成长系统之中，也就使人类成了能够作为客观事物来进行科学研究的对象。这是欧洲十九世纪后半期显现人文主义的要害”。“达尔文破了这一大关。过了三十五年，霭理士才有第一本关于两性问题的著作《男与女》问世。然则三十五年看来照样不足使科学概念在社会上获得普及，霭理士关于人类两性研究这杂玫瑰花还得用魂魄的鲜血去浇灌。”

以费孝通写这篇长文为坐标，把时间再向前推五十多年。1934年12月，左翼作家胡风揭橥《林语堂论》，称“蔼理斯时代已经由去了”。周作人旋即以《蔼理斯的时代》赐与直接地辩驳，并对胡风大加调侃。胡风再发文回应。不久，鲁迅到场，站在胡风一边。这成为三十年月中期一场不大不小的论争。——“‘蔼理斯时代’是否曩昔”，成为一个论题，自己就解说了霭理士在昔时中国思惟界的影响。而那时，距“五四”，不外十余年。霭理士思惟的被引入中国，恰是在新文化活动鼓起之时，这是有它的汗青逻辑的。

霭理士与老婆埃迪特·埃利斯

2019年恰逢五四活动一百年。五四新文化活动，人的解放，是一个焦点。不错，费师长说到了关键，那就是人文主义的鼓起，就是把人当人。把人当人的意思，就是既不是把某些人当神，也不是把人当奴隶，更不是把人当对象。马克思曾说，“对人来说，最基本的就是人自己。”人就是目的。把人当人，与把人作为客观事物来进行科学研究，恰恰是一回事，只是角度分歧。人文精神与科学主义，在这里，正好是类似的，也是相成的。

人是由生物物理的肉身与精神心理思惟两风雅面组成的。人的精神解放，往往陪伴着身体的解放。“五四”新文化活动开启的，恰是一个尊敬人，从新发现小我的价格的人文精神。对人的心理与精神的研究，往往也是对人的身体的研究。而《未完成的悲剧》的作者认为，“解放人类的精神，从内向性渠道扶植世界，生怕是扶植世界的独一正路”。

若是说，上世纪八十年月，在改造开放和思惟解放的大潮中，霭理士有过一阵热度，但不久，就又覆没在尘烟之中。如今，似乎又能够商议“蔼理斯时代已经由去了”。从费孝通写那篇文章算起，一转眼，又是三十一年曩昔了，《未完成的悲剧》（《未完成的悲剧：周作人与霭理士》，戴潍娜著，江苏凤凰文艺出书社，2018年8月）出书。有意思的是，该书作者说，为写此书，吐出的血够浇一盆花。霭理士生于1859年2月2日，2019年是他160周年数念。在如许的时间，有如许的一本书问世，也算是一种巧合。

《未完成的悲剧》采用了一种奇异的写法，把两小我的心理列传编织在统一本书里。该书以“未完成的悲剧”为题——这是有人专门用来指称周氏的——所以，此书的重点应该照样在“周作人与霭理士”的前一个，应该是从霭理士的角度，来研究周作人。霭理士作为一个永远存在的参照，成为周作人的伟大配景。此书的精密研究，能够让周作人于学界和世人计较不休的某些玄奥暧昧，获得一次辨证与澄清。该书商量霭理士对周作人在人生和思惟上的影响，还有两人在一些精神思惟方面的对比。正像作者所言：和霭理士一般，周作人仍全身心地活在“一切皆为艺术”的天然世界，像一个帐篷中的..人，此地并不久留，他来自曩昔，去向将来。“霭理士如楔子般插入周作人与世界的关系中。作为文化符号存在的周作人，在与霭理士的重叠、共存与增补中，获得激活与更生。关于二者的对照，并非遵循时间线性逻辑，亦不是全然虚幻的妄想，它更雷同一种与镜像发生的自恋关系，或一种错误时宜的移情。”——把周作人作为霭理士的镜像来研究，使这本书从总体上就包含着一种辩证脑筋，作者在这种视野中，看到了两个研究对象的相似性、对称性与互相性。

周作人与霭理士

这本论文各章，作者视之为交响乐的乐章，主体是四个部门，第一乐章“以美为教”，由古希腊和先秦讲起，论说到霭理士艺术思惟传入中国，对五四一代人稀奇是周作人的影响，其美教思惟，与周作人继续的中国传统的王学左派，发生连系，发生了一种新的文艺。“圣人与罪人的合体”，从汗青、心理、文化基因及人道等角度，从新审视周作人落水这一问题。“无法无界”，则从文明与道德的层面，对比霭理士与周作人。最后，“好色家与恋人党”，专门研究霭理士的婚姻与私生活。戴著对霭氏与周氏的商量和对照研究中，他们二人各自的两性生活，是书中贯穿的一条研究主线。马克思说，“人对人最直接的、天然的关系就是汉子与女人之间的关系”。从这一点，研究这两位人物，当然也是一个直接的、有效的角度。昔时，上世纪八十年月，潘光旦的女婿胡寿文为三联再版潘译《性心理学》，写过一篇一万多字的《霭理士传略》，记述霭氏的生平与学术，中央对他的私生活也略有涉及。《未完成的悲剧》的这第四乐章，集中商量霭氏的两性生活与婚姻，恰可与胡文互参。

这本书写法之奇异，除了却构，还有说话。这明明是一本学术论著，但人民网在报道这本书时，却称它是一本“汗青文化人物漫笔”。或许，这种错位，正暗示着这本书的特点。读完之后，读者会感觉这是一本常识含量极高的学术论著，也是一位极富才调的作者的文学睁开。或许说，是一本极有睿见的汗青人物漫笔，同时也是一部毫光逼人的研究论文，而个中激荡的，则是思惟的热忱。作者运用大量的修辞手法，把比方与拟人，互文与通感，还稀有不清的带有隐喻色彩的双关，穿插在学术论说中。与行文中高密度的引用量和常识量一路，组成了一种密实而华美的气势。——这当然也会有必然的负面结果，就是行文华彩，个体时候会几多遮掩一点儿那些新见的毫光，而那些新见，才是这本书最有价格的硬核。——当然，也能够说，那些新见和奇思，必需如许的表达才会有力。

在五四活动一百年的2019年，鲁迅作为五四主将之一，鲁迅研究也将是一个热点。而近年来，跟着研究的深入与睁开，周作人研究尽管已自陋习模，但仍可视为与鲁迅研究相关度极高的一个研究偏向，或许能够说是鲁迅研究的一部门。分歧于大多数的周作人研究，戴著超越了一样性的文学研究，更超越了一些道德审判式的评判，而从霭理士的影响的角度，从人道深度对周氏的思惟与人格做了剖析和审视，揭示周作人复杂的文化心理。这能够说是对照文学研究吧，也能够说是一种“影响研究”和“平行研究”。这也缔造了一个对照文学研究的新的范式，当然这是一种个性化很强的范式。孙郁认为，作者在差别性语境里“注视汗青，述而成诗，咏以见道，意夺神骇。于忧思中打开一扇生疏的精神之门”。止庵则称该书，不光深入商量了周作人与霭理士的思惟关系，并且“对于霭理士思惟不与周作人重合的部门——或许这更为主要——做了需要的介绍，值得一读”。此书的学术价格和学术史意义，当然还有待时间磨练，但能够一定的是，后人再来研究相关论题，这本书是绕不开的。

周氏兄弟

鲁迅曾有名言，说“中国一贯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斗争”——后边还有两句：“也少有敢独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真正的学术研究，是伶仃的，错误时俗的。而真正的学者文人，其实也是提笔的武人，和伶仃的吊客。他们敢于孤身去索求，敢于拓荒前人不曾达到的新六合。

这本书在研究上还给我们不少启迪，一是，我们能够发现，在论文数量上已经能够用“恐怖”来形容的鲁迅研究和现代文学研究范畴，只要深入钻研进去，仍然能够发现新问题，找到新角度，提出新概念，这一范畴，仍有学术上的开发空间。二是，真正的学术功效，必需竖立在大量的根蒂研究之上。该书作者是在几乎把握霭理士和周作人悉数的首要研究著作的根蒂上，撰写此书，是用传统文献学的功夫来做现代文学研究和对照文学研究，这一点稀奇值得如今从事现现代文学研究的年青年头学者进修。三是，真正的学术功效，是能够有分歧的示意形式的，学术个性与学术研究的遍及纪律并非是不相容的，而是能够连系在一路的。戴著的写作，固然有大量的引文、注释，但其表述体式，行文气势与我们常见的学术论文仍有显着的分歧，而有她本身光鲜的个性，那就是没有一样论文的套路，而是把其大量的新概念铺散在满篇的论说中，同时，论说的说话又极具形象感和意味，富有文学传染力。

此书作者曾说，这本书是她第一本有注释的著作，或许今后也不会再有了。——此话似乎言之过早。至少从书中看，提出了不少论题，值得进一步商量——提出有价格的问题，自己就是论文最主要的价格之一。还有的概念，作者提到了，或许说用灵感捕获到了，但未及充裕睁开，就又顺流而下，转移核心。这些未及充裕睁开的概念，其实，都可再增补，充实，形成单篇文章。若是把此次研究看成一次学术探险的话，套用这本书的题目，这本书应该照样一个没有完全完成的探险。

（授权刊发。原题“未完成的探险——评《未完成的悲剧》”，原刊《博览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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