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与人心 | 从制度演变看政治得失，从历史文化看民族性格

学史三十年，同业学友之外，我有幸结识了好多喜欢汗青的同伙。因为不掺杂诸如揭橥压力、职称追求一类的功利邪念，他们的乐趣更显朴拙，立场更显超脱，或许说更为纯粹，加倍接近以史学为志业者对于汗青原初的激动与热爱，因而也是严峻的。业余喜爱者朴拙严峻的乐趣，应该获得职业研究者真挚的回应。这就是本书的缘起。

传统的写史体式，是循沿时间线索以朝代为主体讲述兴亡故事，中央穿插重大事件、主要人物与要害轨制。自先秦以降，秦开帝制，汉固一统；魏晋以降四百年，“五胡乱华”，朝分南北、国裂西东，战乱纷扰，复统于隋；李唐雄张，赵宋文弱；元朝以蒙古而治“中国”，虽领土恢弘，然汉化浅而治力弱；朱元璋“遣散胡虏，恢复中华”，为明太祖，明朝政治，废宰相、下西洋、迁都北京、抵当蒙古、特务政治、太监擅权，张居正改造之志未遂，满洲之兵锋已起，李自成入京，崇祯帝吊死，吴三桂开门，多尔衮入关；清朝虽外族统治，汉化诚深，知以中国之法治中国，专制加剧，国度机械日益僵化，应变无能。罢了经进入工业化时代的西方列强，又岂能容忍老迈帝国之画地为牢、陈陈相因？洋枪洋炮硝烟散去，幸存之中国踉踉跄跄地走上了现代化之路。此后，国人之汗青记忆被一断为二，前此之中国遂为“古代中国”“传统中国”“封建社会”“中国古代史”。既有之通史，虽内容之丰俭有分歧，而构造之体式概出一辙。 

反复无趣。回到初心：人们为什么喜欢汗青？

细审其故，大略有二：其一，喜欢汗青的人，是真正的伶俐人——懂得反思的力量，时常会停下奔波向前的脚步，回望走过的路。在清白清澈的反思中，他们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汗青时机与个别命运之间的交错互动。今天之所认为如是之今天，乃由无数之昨日渐变累积而来。无论人们是否甘愿认可回收，事实就是，汗青塑造了如今，并将影响将来。

其二，喜欢汗青的人，是看过了世界或许对外部世界有着强烈好奇与融入欲望的人。我们从皮相的世界所获得的所有刺激，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群体的、个别的，自发的、不自发的，自动的、被动的，最终都邑指向我们在这里最初所获得的浸润、教化、常识和体验，指向一个有着深挚过往的纷歧样的中国。认识世界越多，人们就越想回过甚来看中国，越想深入认识中国的曩昔，因为，这是我们配合的曩昔，它流淌在我们的血脉中，生生不息。

我决意换一个思路，集中存眷那些真正塑造了传统中国，对目前中国影响至深的汗青要素，并以这些要素为线索，换一种体式讲故事。

我所存眷的第一概略素是政治轨制。与事件、人物比拟，轨制是汗青成长中更具基本性的身分，因为它的感化是构造性的。轨制是人类社会的组织划定，它划定人的运动局限，影响人的选择，注定其终局。 

我对轨制最初的敏感起于户籍。1976年唐山大地动，母亲抱一个、牵一个，带着我们姐妹坐了三天三夜火车，从河北到广东去投奔在水师服役的父亲。第二年我进入学龄，可是没有户口，邻人吴先生说情，班主任王先生回收了我，附加前提是“学欠好就不要了”。我一向起劲进修，这句话是第一鞭策力。没有户口就没有粮本，幸好父亲治理军队农场时跟四周的老公民竖立了深挚的友情，所以，我们家才能吃上以平价买到的新米。1981年，父亲为国服役期满，母亲和我们姐妹随军，农转非，获得城市户口，母亲也有了正式工作。1988年，我考上大学，户口迁入北京，上的是北京大学的集体户。1990年暑假，我因选修中国现代史课，要回家乡的村庄进行农村社会查询，个中一项是“女性的择偶尺度”。母亲说：“还问别人干吗，我就能敷陈你，谁人时候找对象，‘一军二干三工人’。干部、工人有工资，只有武士能带眷属，随军吃商品粮。”而所有这一切，都源于1958年1月9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第九十一次会议经由的《..户口挂号条例》。短短几千字的条例，把城市和农村隔成了两个世界，让“到城里去”成为农村人历久以来最大的心愿。

轨制的基本性特征还在于它的陆续性或许说继续性。对此，宋元之际的史学家马端临在《文献通考》中有非常灵敏的视察：

窃尝认为理乱兴衰，不相因者也......无以参稽互察为也。典章经制，实相因者也。......爰自秦汉，以至唐宋，礼乐兵刑之制，赋敛选举之规，以至官名之更张，地舆之沿革，虽其终不克以尽同，而其初亦不克以遽异。

“理乱兴衰”“不相因”，唐朝有唐朝的故事，宋朝有宋朝的遭遇，彼此自力，互不相关，“无以参稽互察”。“典章经制”“实相因”，自秦汉以降，无论礼仪、音乐、军事、司法、钱粮，照样国度机构的组织运作、权要的选拔任用以及处所的治理，固然各朝有各朝的成长演变，不会与前朝完全沟通，然则每一个朝代在创立之初，都不得不沿用前朝轨制治理国度，所谓“汉承秦制”“宋承唐制”，都是大实话。 

就轨制而言，朝代与朝代之间，永远是“继续”大于“断裂”。轨制自己自有其惯性。隐藏在轨制的陆续性下面的，是各个朝代所面临的一些共性问题，好比权要的选任，建国之初平日会“急于人才”；四十年之后则不免“员多贫乏”、一位难求；再和平成长四十年，家眷配景在官员升迁中的权重必定会大大提高。又好比皇帝周边势力（后妃、外戚、太监等）的措置问题，士医生与皇帝的关系问题，官员治理中的效率与平正问题，中央对处所的有效治理问题，兵权的收放与边防的关系问题，等等。这些共性问题才是帝国治理的真正难题，也是“理乱兴衰”的底层原因。然而，令人扼腕太息的是，在传统时期，这些问题往往被“理乱兴衰”所消解，同时被消解的，还有有关这些问题的贵重思虑——人们习惯了用末代君臣的失德来注释衰亡，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走进新朝代。尽量是现代的汗青书写，也习惯了在“朝代末期”大做文章。 

是时候换个视角，从“典章经制”的视角来审视“理乱兴衰”了，这就是本书的第一条叙事线索。我要讲的，是帝制国度解决上述共性问题的起劲，以及轨制与人之间的纠缠互动。

我所存眷的第二概略素是汗青文化，稀奇是个中的政治文化。以汗青文化为线索，讲述我们民族性格形成的故事。 

在这片地盘上，曩昔所发生的一切，有的如花开花落，发生、竣事，了无陈迹；有的影响伟大，就像板块对撞隆起成山峦、洪流改变河流；更多的介于二者之间，譬如人之气质转移，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似乎毫无转变，然而，年湮代远，终有一日，“鸾镜红颜惊暗换”，转变早已发生，而且弗成逆转。那些曾经发生、造成影响的身分累积沉淀下来，塑造了我们民族集体的精神状况和人生立场，这就是我所说的“汗青文化”。汗青文化就像是民族的基因，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我们每小我的生命。不管你是否认可，也不管你愿不肯意，它们就在那边，如影随形。倘若我们积极地认识它，理性地熟悉它，择善而从，趋利避害，善自调养，汗青文化就是我们的财富；倘若我们对它置若罔闻，那它就有或者成为我们的负担甚至梦魇。 

从轨制演变看政治得失，说的是国度的故事；从汗青文化看民族性格，说的是群体的故事。这就是我要讲的两个故事。 

将来会如何，并不取决于曩昔发生了什么，而是取决于我们对曩昔所发生的一切的懂得和认知，而汗青学者的责任就是匡助群体懂得和认知曩昔。英国汗青学家柯林武德说：“汗青学的价格就在于，它敷陈我们人曩昔做过什么，从而敷陈我们人是什么。” 

让我们开启一段极新的自我熟悉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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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转载自公家号：见识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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