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中国最美的村庄——归乡记 | 程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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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田园徽州婺源，是一座镶嵌于皖南山区的景致如画的小城。从五叔公修订的家谱得知，祖上清朝中期，自浙江某地迁来，在此繁衍生息。我的曾祖父原为安徽省当局水利厅人员，省城安庆陷日寇之手后，携眷回乡担当婺源小私塾的校长。祖父离家赴外读大学，因世事之变，未能回田园假寓，我们家与田园的渊源似乎是渐行渐远。值得欣慰的是，建于同治年间的家乡几经修葺，依旧静静鹄立在婺源城中心步行街后边的老巷深处，却是闹中取静，别有韵致。

第一次返乡是1995年，那时我照样十岁的少年。经九江，转景德镇，一路上车马劳顿，薄暮才抵达婺源。彼时婺源欠亨火车，可见其时皖南交通之闭塞未便。那时家里的老房子颇为陈旧，木质构造，有种摇摇欲坠的隐忧。记忆最深的，是倏忽从全国各省回乡三房人，加上家乡的两房，一会儿膨胀到二十几口，吃饭成了大问题。于是，由五叔婆批示一拨乡邻妇女作为伙食班底，每日三餐在楼下堂屋大开宴席。像是在吃流水席，那边面，颇有点旧时代人人族齐聚一堂的景遇。故里饮食是皖南风味，以蒸菜为主，也有炒菜，桌上有茶青汁液浸染的仿似饺子的菜品，还有钱袋红鲤鱼。红鲤鱼虽非珍贵鱼类，可它周身披发着金红色彩实在不像餐桌食品。婺源是国内有名片子拍摄地，上世纪70年月有《闪闪的红星》，90年月有《暖》，以及2016年的《我不是潘弓足》等等。那时照样小学生的我，也学会了闲庭信步，每日走访婺源的深街冷巷，对青石铺就的石板路感受犹好。

第二次回乡临近春天的尾声。婺源固然已过油菜花的欣赏期，旅客依然不少。城边碧绿清澈的小河边，有内陆居民正在洗衣洗菜。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女人们足穿南方特有的深黑色高筒胶鞋，弯着腰，在搓衣板上用力地敲打衣服，沓沓沓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起。这个南方小城的安谧，在北京实难一见。婺源河边的树丛，千头万绪地生长，呵护它们的，是南方联贯络续的雨水。由亲戚伴随，我此次去了江村、李坑、黄村等保留着徽州传统民风风貌的旧村子。在我心目中，江村是稳重的学者，李坑是古代的农民，黄村则是默然的山人。一路行驶在婺源的乡下国道上，沿路青山绿水如统一幅幅鬼斧神工的绘画。这是大天然的巧夺天工所铸就的美景，可美得不像人世至景，反倒像彼岸天界里的景物。这景色又不克用瑰丽来形容，而是至清至秀的。那深翠绿色的山野，透亮如镜的水流，那灰色的墙面，深墨色的徽州民居，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我，这本来就是真实天然的皖南村庄。它是中国最美的村庄。

我是博物馆和美术馆的喜爱者。在陕西汗青博物馆赏识青铜器，在国度博物馆看馆藏的商周展品，耳畔老是传来京剧顿挫顿挫、清澈幽长，或低回幽咽的唱腔，它们仿佛将人融入远逝千年的汗青尘埃之中。在中国美术馆欣赏西方油画，我感觉那些作品里，竟还有卡拉斯或萨瑟兰等经典歌剧女高音带有意大利悲剧美的歌声，令人与人类数千年文化最光耀的瞬间擦肩相遇。在这九牛一毫的刹那间，也许只有古典油画至真至美的境界，才能将隐藏背后的战乱疾吃力轻轻地抹去。

而在我心底，婺源实际是一座没有挂牌的中国村庄古建筑的国度博物馆，是一座没有馆藏美术品的国度美术馆，但那边的古建筑和村庄美景，是用不着艺术家们费神劳神地加工上色的。因为那边的小桥流水，那边黛色昏黄的山水景色，是老天爷赠予给婺源老公民的最激昂的礼品。当然，婺源是不克与陕博、国博和国度美术馆简洁地比附的，只是我的归乡，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它们，而我的归乡又经常让我以这里的一切为骄傲，并不感觉这是一个闭塞简洁的南方村庄。从1995年到2018年，一晃23年曩昔了，没想到两次归乡，居然相隔了这么长时间。

每小我的怀乡各有分歧。有的人远离田园去城市奋斗，此后再未归去。有的人从小生长在城市，完全没有田园概念。婺源尽管是旅行地，当这些旅客走进小城的一瞬间，生怕也错把异域当田园了罢。 我十岁前生活在南方，之后因为怙恃来北京的大学任教职，此后在北京扎根，成为海淀大院中所谓本籍南方的京二代。因早已习惯了北京南北杂糅的生长情况，童年时的南方渐成恍惚的记忆。此次回婺源，看到式样秀气的小孩，穿戴南方特有的雨靴走过河上的小桥，一会儿勾起了我的思路与回忆。曾几许时，我也是穿戴如许的雨靴，在南方雨天泥泞的巷子上仓促走过的啊。有时候，是为了赶到学校去上课；有时候，则是怀着对妈妈丰厚丰裕晚餐的等候，高一脚低一脚地行走在归家的路途中。 此次归乡还有一个不测的收获，就是在薄暮路经婺源第一中学时，才陡然想起，它的前身，本来是我曾祖父任校长的婺源小私塾。家谱上的家史，就如许在面前一幕又一幕地新生，从那些书的字句中走出来，酿成了活生生的事实。固然北京与婺源有上千里的旅程，固然两次归乡隔了23年，在这一刻，我想到本身的根，照样在这里。

有人说，回忆能够让流逝的时光变得甜美。人的平生不恰是在对过往的回忆中体验到甜酸交错的情绪，感触那些逝去的遗憾，在回忆中络续充实本身的心灵，轻装上路，怀抱对昏黄将来的期许，持续果断地走在弗成反复的人生路途上么？

本文刊2019年4月8日《文报告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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