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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俞俭

起原：《品读》2019年第9期

雨后清秋，漫溢着些许凉意，突然想到村里转一转。

父亲离世，连夜驱车赶回家乡，多亏一众亲朋村邻匡助主持，顺顺利利摒挡好殡葬事宜，热热闹闹几天，倏忽发现身边非常恬静。抬望庭院，几缕夕阳沁入，真正感受一袭人去屋空的伤感和凄凉。

这是我从小生活长大的村庄，后来上学列入工作，也时常回来，但仿佛本身都是一个仓促过客，从没有来得及细细审察。

现在踱步村巷，徜徉其间，轻轻撩起尘封的记忆，似乎翻阅一部曾经高兴地捧读却早已压在箱底的书，熟悉而又生疏，划过红线的金句一一跳出，让我从新熟悉回味。

婺源自来属徽州，我的思溪村位于婺北，建村已800多年，清一色徽派建筑遍布全村，或百年迈屋，或新筑瓦房，一派儒风徽韵。

整个村庄宛如一棵历经数百年沧桑的大树，依然枝繁叶茂，村巷如同纵横交织的枝干，双方人家就是密密的树叶了。

村巷古意悠悠，一律是青石板铺就，历经数百年时光消磨，光洁清幽透亮，仿佛一面铜镜，倒映出天空，照出高墙老宅。

马头墙高高耸起，直指天际，两壁削立，裁出一方长长的天空，漏下一道金色的阳光，照临宽不盈丈的村巷。

若是村庄是一位白叟，那村中交叉保持的青石板冷巷，就是白叟身上密布凸显的青筋，就像我再熟悉不外的父亲手上腿上兴起的筋脉。

村巷悠悠，如同迷宫一样，时而笔直深长，时而迂回曲折，七拐八拐，或者就回到了原点，外埠人进来经常走不出村，旅客来此，走着走着就含混了。

村巷两壁白墙青瓦大多已斑驳，有的墙头长出几棵小草，随风摇曳。村巷或长或短，或深或浅，曲径幽深，七通八达保持起来。经常信服前人聪明，下水道铺筑于青石板墙脚下，大雨事后，村巷瞬间没有积水。

春雨霏霏，或撑纸伞，或戴竹笠，从村巷穿过，诗情画意就溢出来；夏日炎炎，乡亲常来村巷享受阴凉，清风穿巷而过，热汗立即就消了；冬天村巷清幽，最喜打雪仗、堆雪人，成了热闹美妙的景色。而如许的清秋，则是最适合独自一人村巷转悠，没有任何闲事挂心头，有月光的秋夜就是更妙，如水月辉泻在村巷，别觉一番空灵。

一位奶奶从小路深处徐行走来，手挎竹篮，里面几件拧干的衣服，还有一棒槌，她刚从村前溪河洗衣服回来，看着我蔼然一笑。她穿戴简单清洁，饱经沧桑的面庞，和苍凉的村巷一路，让人仿佛回到谁人长远的年月。

母子牵手在村巷蹒跚学步，或是炊烟起唤儿归，少年在村巷摸爬滚打，游玩追逐的时光，历历在目。

似乎又听闻了磨剪子戗菜刀、爆米花的叫嚷声，货郎担走村串巷的货郎鼓响，那么悦耳诱人。正月元宵舞龙灯，一条条村巷就像一条条彩龙舞动，活天真现，似乎那是村巷最灿美的时光。

走着走着，我们长大了，看着看着，村巷已老了。村巷不知听过几多青石板上踩踏过的脚步声，看过几多天上飘过的云朵，一任青苔斑驳，吐纳袅袅炊烟，看浮云远逝，脚步远离，自在不迫，时光依旧。大拇指似的马头墙依然高高翘起，仿佛是母亲鹄立巷口在等待游子归来。

近年，思溪村被旅行斥地，成为一处主要景点，和平的村庄显得热闹嘈杂起来，春天油菜花黄，秋天红叶，节沐日里，村巷人挤人。

村庄导游挥着小旗，领着一拨拨游人，走村串巷，说着编排的真真假假的故事，介绍“礼让三分墙”的由来、“旁敲侧击”的典故，在同化着乡音的通俗话里，依靠出一种美妙的愿望；旅客却也听得乐融融有味，或许总有一些旅客听了会记在心里，会生出礼让的敬意。

此时村巷静静的，空空的，不知为何，却有什么在强烈撞击着我的心。村巷纵横交叉，从来没有谁来为其定名，就像一个个村人，也都是一辈子没没无闻。

我曾起意，给村巷定名，让旅行公司订上铭牌，也轻易游人走访。兴泰巷、儒学巷、银库巷、七叶衍祥巷……

自家门前的这条巷定名兰花巷，因为父亲最喜欢兰花，60多岁还上山砍柴，挖几丛兰花来送给孙女。不知为什么，父亲并不赞许这一设法，一任村巷悄然无名。

或许千百年来村人都不在意名份，其实名份也是一种羁绊。他们习习用寻常来界说本身，从来没把本身太当回事，更不会把本身看得多了不得。正如村巷这高墙一旦坍毁，巷就不存在了，只剩一颗看不见的尘埃。

父亲在乡下算是个活得通透的人，就是把世事看得领略，他常说，一条村巷走到头，就要转弯了，要否则就会撞墙。他是经受过贫穷魔难的人，艰辛勤作一辈子，却也懂得享受，老来吃穿不愁，玩耍麻将扑克，深奥的世味化作内涵的空灵。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事过眼云烟，越是简洁一点，越能生活得自在一点，他总给人透露出这份心境。

是的，人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母亲生前心心念念眷顾着我和女儿，毕竟照样要放下世间一切不得不脱离。

看到旁边高墙大宅转眼便成废墟，村巷随之磨灭，就是人世所有的得失，所有的离合，其实都是一场梦幻。

此刻年过半百，混混沌沌，也算履历了一些世事，情面冷暖，大势幻化，固然无所作为，一事无成，奋力打拼着过平时日子，却也能苦守初心，连结无邪，不争不斗，随遇而安，处变不惊，现在更神往简洁的生活状况。

村巷空悠悠，默然，淡定，似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发生，却似乎无所不有无所不包，日月星辰，风霜雨雪，都邑落在村巷里；春夏秋冬，男女老小，都在村巷留下陈迹和气息；数百年长者乡亲的生生不息忍辱负重嬉笑怒骂，轻轻一叩村巷，就立刻会弹起汗青的反响。

村巷就像一湾清水，没有一丝波澜，却映射出生事沧桑。

此刻我的心幽幽的，也是静静的，享受着田园的光影、声响，吸吮着村巷特有的气息，如同走进一场旧梦，纵情地把本身沉浸在温馨的时光中。

比起物欲横流、功利夸张的地点，思溪村不啻是世外桃源了。

父亲的这场告别，还有这一场秋雨，让我正好避开喧嚣的打拼，琐碎的撕扯，悄然一会，复原到一种天然简洁的状况，如同人生的孩童时光。一颗流散急躁的心变得和平淡远，仿佛停泊在平坦的港湾，一任岁月流转，世事苍莽。

凝睇着村巷深处马头墙高翘，很想轻轻切近母亲耳边说一声：姆妈，我回来了！*END

作者：俞俭，新华社高级记者

原题目：《村巷悠悠》

起原：《品读》2019年第9期

主编：孙爱东 | 版式、编纂：张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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