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伟：口音

口音是籍贯的烙印，是乡音的残痕。我喜欢与带口音的人交往，如许的同伙有趣味。 [原文来自：www.ii77.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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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进过私塾的都邑背：“乡音无改鬓毛衰”。它如牛虻脸上的刀疤，是中国人的文化记忆点。从工业化的昨天，到城市化的今天，在上海人眼里，“乡音无改”，如腿毛未褪尽的中国猿人，会被讥讽的：“乡间宁（人），到上海，上海闲话讲不来，米西米西（日语：吃）炒咸菜”。这首儿歌，曾经是上海人的发蒙教材之一。

在高档教育国民化、人员交流平常化的今天，“乡音”已被通俗话替代了，但乡音的残痕——口音，挥之不去，它是胎记、籍贯的烙印。

什么是口音？苏北话的“硬”，“昂”是口音；“嗯”是乡音。“薄分之薄”（百分之百），“滴滴刮刮的清水货nia”（淮剧台词）。口音是半钢，乡音是全钢（苏北在江北，沪语里，江北与钢北一个音，昔时全国出名的上海牌手表，有半钢、全钢之分）。

陕西千年古都，晤面语也是古汉语：“吃食了吗？”怎么听都像“吃屎了吗”。这就是乡音，没有外埠化的故里话。

电视播音员一口国语，如一个模型浇出来的，倘若在家盲听，分得清：中国闲话、阿国（苏北口音“外国”）闲话；分不清：山东台照样广东台。如今年青年头人一口通俗话，因为太尺度，若是在外盲走，已分不清：外埠人照样机械人。通俗话，既不属于江苏人，也不属于江西人，它属于世界人。

晚上散步，沿着河堤，打开手机免提，我喜欢听《罗胖精选》：“一天一本书”的解读。因为略带安徽口音，结尾甩不掉“咧”，风味浓烈，亲切得很，如千里之外，故人聚首，炉边讲话。

我很low。首先不喜欢话剧的说白，哪怕心里独白的沉寂话，也会高声嚷嚷，神经兮兮，吓出内伤。其次都是通俗话，一点也不亲切。偶有破例，《茶馆》：“额是拜把子的兄弟”，两个逃兵，一口听得懂的四川话。还有《陈毅市长》，略带口音的台词：“我就是上海市市长陈毅——”，陈毅的毅拖得稀奇地长，中气十足，布满了自信。若是改说通俗话，那就很难凸起陈毅的性格；再如，..：“我们都老喽”，若是通俗话，一碗白开水，那是影视..。略带川味，那才是记载片的..。

我很俗，喜欢段子，因为赵本山的东北口音，倘若改成通俗话，听众会骂：什么玩意儿。侯宝林到处颂扬的名篇：《关公战秦琼》，“是关公地‘饼’事（本领）照样秦琼地‘饼’事大”，一口山东话，照样鲁西南滴。其实，民国时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出生于河南，他老爹应该说河南话才对。

我很粗，与音乐无缘，但民歌破例，尤其西北民歌，因为有老陕的口音：“星星照样谁人星星”，首与尾的星星两字，口音兼带鼻音，以此收口，余音袅袅，感受到黄土高坡人少地旷的回音。更存眷阿宝唱的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老陕一鼻音里的乡音，哪怕报幕，也有些齆鼻头。山西民歌“人说山西好风光”，词曲乡土味，可惜少了口音，亲切感稍逊一筹。

在长纱巾、宽檐帽的上海小资眼里，五角场是下只角，倒是文化高地、人才高地，它调集了复旦、同济、二军大、财大、上理工、海大，那边的寒暄语：国语，上海化的通俗话，“老不灵”的通俗话，人称“五角场场话”，全称“塑料通俗话”，简称“塑普”，并且是“昂”塑料，捎带各地私货：口音！在五角场，循着口音，你能够找到老乡，口音是籍贯的词根。

我读大学时，名校的特征是：五湖四海；名师的特征是：南腔北调。先生的职衔越高，口音越重。而国语尺度的往往是嗲夫人、常识新女性。说上海话的，都在后勤；带手艺的，往往带口音，好比红案师傅江北腔，白案师傅侉子腔。传授的口音浓到什么水平？足以“张冠李戴”误导你，“站在桥头望郊区”，到了老师长的嘴里，酿成了：“站在床头望娇妻”，仿佛清河县农民说《水浒》，一不小心就成了《金瓶梅》。

名师在教室上即兴施展的名言，可谓“名人名言”，因为“口中言”是拼音，所以有口音，尤其广东官话，口音很顽固，顿挫顿挫，铿锵有力，惹人饮茶发噱，好听！落在纸面上的，好比他编的高教全国教材，这些象形汉字，表意不表音，音响结果没了，口音没了，意气风发的牢骚没了，个性也没了，像斗败的公鸡，垂头垂翼，黯然失色。

口音，是四十年前传授们的标识。

我喜欢与带口音的人交往，如许的同伙有趣味。悲悼会上，按照法式，首先“默哀三分钟”，最后“仰望遗容”。倘若主持典礼的工会主席是苏北人，他的开首与结尾也许是：首先“忧伤三分钟”，最后“望望死模样”。一口“酥”北音，如核桃仁裹糖粉，风味殊佳，悲剧变喜剧。倘若一口标普，除了悲剧，就是哀思，黄连拌药粉，吃力上加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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