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刈禾女之歌》赏析

“九叶派”诗美的焦点概念是超越。在诗与生活的关系上，他们主张既要潜入实际深处，又不必直接粘于实际，力求示意上的客观性和间接性;在艺术示意上，他们既否决硬梆梆的写实，又避免赤裸的抒情，全力营造一些实而又虚的新颖意象，以表达本身对社会人生的哲理思虑、奇特体悟和深切感触。辛笛的这首抒情短诗，就是一篇意象清爽明丽，情调委婉柔和，意蕴深奥玄虚，具有浓烈的时代色彩和强烈现代诗风的佳作。

外观看来，这是一首现居大城市、家在原野上，曾是刈(yi收割)禾女的思乡诗或田园曲，诗中三、四句那两个“记起”即可解说。但细加玩味，诗人实在是在借他人之酒杯，抒本身胸中之块垒。

诗篇首先两句，点清楚她的故里原在远离大城市的村庄，接着就是对故里甜美的回忆。若问，她身处何市? 从事何职? 为何发思乡之幽情?对此，作者无须交待，故一笔带过。因为这里的城市和村庄均系似实而虚的象征意象，即前面所指的“化妆姿态”的天然意象。众所周知，作者不是刈禾女，更未必有过她的生活经验。这里只是借刈禾女之口，抒发本身积蕴已久的对生机勃发的天然宇宙之强烈盼望。辛笛历久处于都会之中，早已对城市中的嘈杂杂沓，以及书斋生涯的狭小沉滞深感厌倦、吃力闷。是以这派诗人曾几回呼吁“要把汗青(指人类社会实际)还原为天然(指宇宙空间)”，首倡一切都要返回人类田园。故此诗中对田园的眷恋，其实恰是作者发自意识深层的对广宽清爽生活的本能追求。这种追求早已到了迫不及待的田地，所以她首先忆起的就是“家中长案上的水瓶”和“门下车水的深深的井”。这种思乡之情真是达到了望眼欲穿的水平，故而连眼也唱起了原野之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唱便是心想，一个巧妙的通感手法，把诗人对人类田园那种翘首了望之状和心里盼望之情，含蓄而逼真地暗示了出来。然而，因为各种复杂启事，他对此只能心神往而无法身赴之。面临近况，心里空虚难过，神往田园，常觉充实甜美，故而才有“为什么我的心也是空而常满”的微妙心态。那么，她渴求田园的什么呢? 那金..的麦穗，勤劳的女伴，朗照的阳光，闪亮的镰刀，艳丽的头巾，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这一系列明丽清爽的意象群，岂不恰是作者盼望的那种花团锦簇、和平协调、广宽厚实、勤劳淳朴的文化之境吗?

作者心驰神往的毫不仅是远离实际的世外桃源。我们知道，“九叶派”崛起、成熟于抗战后中国阴郁与光亮交织，方生和未死更迭的特别年月。他们曾于《中国新诗》创刊号代序中指出：“我们原师长在世的布满了陈旧气息的衡宇在摇动，我们原师长在世的阴晦沉滞的空间在溃逃”，“四处有汗青的巨雷似的召唤：到田野去，到人民的格斗里去!”据此，我们能够看到，作者的诗恰是在时代风雷的感召下，对行将崩溃的阴郁王国的无情谩骂，对渐露曙光的极新世界的强烈憧憬，对在斧头镰刀批示下人民正在用功收获的衷心神往。不然，我们便无法懂得作者为何精心选择了经风沐雨、喜割麦穗的收获季候，为何特意强调“我是原野的主人”，何以把白云喻为“一队队高涨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