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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45万”在文献资估中的出处,是《史记》中的《白起王翦传记》和《廉颇蔺相如传记》:
…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白起王翦传记》
…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
——《廉颇蔺相如传记》
两处固然都有“四十五万”,但陈述语意有显着不同;
《赵世家》、《田完世家》、《秦本纪》等篇,也有对此战的相关记录,是“四十余万”。
这些都出自《史记》,会让人发生一个疑问:司马迁撰写的这些内容,尤其是涉及到军力的数字,真的靠得住吗?
02
这个疑问可不是今天才有的,在长平之战竣事后的两千多年间,络续有后世前人对此发生雷同的质疑。
经由秦朝末年的反秦大起义和随后的楚汉战争,大量的文献资料在社会动荡和战火中遗损,留下来的非常有限。
是以,只经由对《史记》文献资料的解读去剖析长平之战,弗成能得出让人信服的结论。
并且《史记》带有粘稠的小我情绪,其文字内容不单是理性陈述,当外人看这些感性内容时,很轻易发生主观臆断。
光据文献,得出“45万”成立或不成立的做法,说服力不足。
万幸的是,现代考古学已经不单是一门纯真人文色彩的社会科学。
03
先秦汗青残缺不全,但不代表我们就不克考据包罗长平之战的战争细节,一个行之有效的偏向就是与考古雷同:做古疆场的实地考查,对遗迹和出土文物、遗骸的剖析。
1995年5月12日上午,山西省高平市永录乡永录村村民李珠孩、李有金父子,正在位于韩王山西麓将军岭杨家山下,自家承包里梨园里翻耕地盘,他们络续从地下刨出人体骨骸,跟着坑约挖越大,露出出来的尸骨也越来越多,且其间还有青铜质地的箭头、货泉等物,有些箭头就嵌在骨头上。
坑中尸骨呈无划定层层叠压,有的是面,有的是面,有的则是,有的头骨与躯干星散,甚至还能显着看出骨骸上有钝器、刃器、石块造成的创伤,排场惊心动魄。
李家父子不敢再挖下去了。
新闻传开后,被敏捷上报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年10月下旬,考古挖掘正式起头,最终确定一个长11米、宽5米、深1.2米的尸骨坑,出土刀币17枚、铜镞2件、铜带钩1件、铁带钩1件、铁簪1件、陶盆口沿残片1件。
随后在这个尸骨坑西侧,工作人员还探测到一个宽3~4米、长55米,规模更大的尸骨坑。
这就是永录尸骨坑。
这个尸骨坑的发现,是1995年及随后几年,在考古学和汗青学界,以及在社会上对照有震动性的事件。
04
随后一年,考古研究所确定这些尸骨就是战国后期秦赵长平之战竣事后,被秦军残杀的赵军士卒。
考前人员从坑中共清理出130具遗骸,个中60具有头骨无躯干,或头骨与躯干星散。14具属于被钝器或石块砸死,或者属于被生坑的仅有一具。
这个现象解说,这些赵军并非被生坑,而是先被集体处决之后,再抛尸于此。
在战国时代,武将还没有竖立起“杀降不祥”的道德训斥意识。
商鞅在秦国履行军政改造中的军功爵轨制,又是以敌军的首级作为统计战果和评定奖惩的尺度依据。
商鞅的《商君书·境内》里,明确记录点验首级的法式:
…五人一屯长,百人一将。其战,百将、屯长不得,斩首;
得三十三首以上,盈论,百将、屯长赐爵一级。
…能攻城围邑斩首八千已上,则盈论;
野战斩首二千,则盈论;
吏自操及校以上上将尽赏。
…以战故,暴首三,乃校,三日,将军以不疑致士医生劳爵。
译文:
秦军每五人设有屯长,每百人设有百将。
若是百将和屯长得不到仇敌首级,他就要被斩首;
获得三十三颗以上的仇敌首级,就达到军功升迁划定的数目,能够晋升一级爵位。
围攻敌国城邑,斩首八千颗以上,或在野战中斩首两千颗以上,就达到军功升迁划定的数目,各级将吏都能获得封赏。
斗争竣事后,把首级示众三天,统计核实,三天后,将军点验无误,犒赏有功兵士并加赐爵位。
在永录尸骨坑中发现的这些尸首分居的骨骸和没有躯干的骷髅头,就证实了这种轨制切实在秦军获得充裕贯彻。
05
笼盖在尸骨堆上的封土,是经由两千年形成的沉积土层,却仅有一尺厚,使李家父子能随意刨出骨骼。
工作人员经由对坑体的考查,又发现这并不是一个为了填埋尸体而专门挖设的坑,而是一处自然低洼凹地。
这解说,当初秦军处决赵军战俘后,对扫除清理工作非常搪塞,没有专门挖掘填埋坑,而是将尸体抛入四周的水渠等地势低洼处,草草掩埋,填覆上薄薄浮土...
由此导致随后两千多年间,长平古疆场经常会在入夏汛期的一场瓢泼大雨事后,络续有尸骨和火器露出。
以至于留下了诸如“露骸千步,积血三尺,地名煞谷(《省冤谷记》)”之类的记录。
06
中国文化对于死者尸体,历来都有基于“仁道”精神的措置体式,若是前提许可,最好,魂归桑梓落叶归根;前提不许可,也要入土为安。
然则长平古疆场周边的骨骸实在太多了,本地公民有心无力,亟需壮大的号召力调动起各类资源的“社会绅士”出头把持。
这类“社会绅士”还真不少,个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唐明皇李隆基。
景龙二年(708年),唐朝方才履历过“神龙政变”,武则天被逼退位。
作为二十出面的青年皇族后辈,李隆基在这年出任潞州别驾。
长平此时已改叫“高平”,北边与潞州相临,是从长安、洛阳两京出发,前去潞州行程中的必经之地。
李隆基在路过高平时,经由探问村夫,得知在县城以西五里的谷口,尸骨麇集最多,“夜半常闻鬼哭哀号之声”,以至于周边地名就叫“煞(杀)谷、哭(骷)头、头颅山”。
个中头颅山就得名于建在旁边的“白起台”,他其实是一处“京观”:把敌军的尸体、尤其是砍下来的头颅高高堆起,封土夯实垒成方锥形高台,以此炫耀本身的军威武功。
李隆基在潞州任职的时间不长。
十五年后的开元十年(723年),李隆基恰是38岁的春秋鼎盛之年。
这年正月,他自东都洛阳出发,巡行潞州。
他看到高平本地尸骨依然如故,于心不忍,派人将尸骨收集后从新葬殓...
建了骷髅庙...
戾气太重的地名也都改了。
《高平县志·重建骷髅庙碑记》:唐明皇幸潞州,见头颅似山,骸骨成坵,触目悲伤,敕有司掩埋之,鸠工建庙,颜其额曰‘骷髅庙’,易其谷曰‘省冤谷’,春秋祭奠,守土者亲诣致祭,历代相因。
07
跟着时间推移,高平周边又有大量尸骨被雨水冲涮出来,或被村民刨出。
金朝皇统元年(1141年),出任高平县令的王庭直,写过一篇《省冤谷记》,里面提到两件事:
旧宋运判马城,经由此地,移檄县僚,整顿遗骸。于谷口凿坑深阔,以摆布前后沟壑数十里露出之骸,毕集而掩葬,仍于所掩地启坟祭之,使后人不践履尔。
…继有老农王姓者告:诣去谷十里余,为雨水所崩,岸崖颓裂,露骨数车,愿收而掩之。爰即具礼,尽载于坟围。庭坦直本土士众,携酒肴,奉香火,张声乐,具服祝,谨诣其谷,吊以祭之。
但这还远远不算完。
明朝初年,有名谋士刘伯温经由高平,看见本地出土的青铜古火器,写了一首《长平戈头歌》:
长平战骨烟尘飘,岁久遗戈金不销。
野人耕地初拾得,土花渍出珊瑚色。
明朝中期正德年间,出任山西布政使司履历的李梦阳经由此地,在其诗作里记录的本地情景,又是:
白骨蔽丘原,
霜风慘阴晦。
明朝万积年间,借补葺骷髅庙的机会,由本地官府出头,又组织了一次对骨骸的集中葬殓。
时间再往后陆续一百余年,清朝雍正十二年春(1734年),工部屯田司员外郎朱樟外放泽州知府,他到任后,写了一首题为《长平箭头歌》的叙事诗:
绿衫小吏倚驿门,箭头拾自王报村。
土花晕碧古血死,剩此寸镝鸣秋冤。
钝鏃三棱露骲脊,挟诈杀降谁画策?
毒雨崩城战垒堕,犹见沙堧未埋骼。
络续被雨水冲出,络续有后人从新掩埋。
1995年发现的永录尸骨坑,不外是这个已持续2000多年轮回的再现。
永录坑也并不是开国后对长平古疆场考古取得的独一功效。
在95年之前,本地就络续发现尸骨坑,在95年之后的十多年里,又陆续发现17处规模不等的尸骨坑。
比来一次是2011年5月,在永录乡后沟村发现的一处,规模是永录坑的约四倍。
出于人道主义、防止尸骨露出在外受到风化损坏、以及照看本地公众情绪等身分,除对个中两处做小型探方挖掘外,对其他尸骨坑都没有实施挖掘整顿。
08
上述这些已知考古遗迹和文献依据,很或者照样冰山一角。
在近年对周边村民的探访中,得知了两个让人颇感惊诧的事:
其一,本地村民在1982年整地盖房时,就从地下刨出大量人体尸骨、马骨、青铜质地的箭镞和戈。尸骨刨不完,村民害怕被冤鬼缠身,不敢再刨下去,他们就在已经平整出来的地盘山盖房,挖出来的尸骨都扔到河里或运到远处择地填埋。
其二,1982年以前,雷同的事情更多。60~70年月,中国化肥工业根蒂微弱,远不克知足农业生产需求,包罗山西在内的各地农村因陋就简土法上马,搞了不少诸如“小水电”、“小化肥”之类村办集体小作坊。
而动物骨骸的首要成分是钙磷酸盐,正好能够磨成骨粉做肥料。
村民隐讳骨骸,感觉不吉利。
但当骨骼成为肥料起原,一旦具有行使价格,性质就纷歧样。
为了能让村民战胜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隐讳,多为化肥厂供应原料,本地生产大队还制订过只要上缴骨头达到必然数额,就给社员记工分作为奖励的划定。
于是,本地在60~70年月发现的大量尸骨坑,没有上报有关文物部门,发现后就于村办土化肥厂磨成骨粉了。
直到八十年月初,因为这时我国大型正规化肥工业获得了显著提拔,大型现代化肥厂的产量上去了,正规化肥价钱也廉价了,土化肥作坊才逐渐停产。
本地一些上年数的村民,凭记忆指认了多数处昔时挖出尸骨坑的所在,但已经遭到完全损坏,不具有考查价格,也就无从得知这些尸骨坑中究竟有几多赵军尸骨。
09
河北易县的燕下都遗址的南侧,有十四个封土墩台。
1996年,因为外界情况的风雨侵蚀,个中一个外表封土剥落,露出了里面的人头。
这些封土墩台,其实就是“京观”。
后来,经由做一个小型的探方挖掘,发现每个墩台里都有跨越2000颗以上的人头骨,都是首级,没有躯干。
且时间比长平之战发生时间要早,经由与文献对比,认为这些“京观”是燕国子之之乱、或许乐毅伐齐后,燕军带回来的齐国俘虏的首级。
这解说,其时这种大规模以割取仇敌首级较量劳绩的体式,不止是秦国。
10
长平古疆场迄今为止已发现的尸骨坑,都是经由盖房、耕地、修路等运动发现的。
本地经济根基上还以农林养殖业和煤炭采掘业为主,没有被大规模的工矿用地占用。
这就意味着这个后人频频感慨并从新葬入殓的千年轮回,还要在往后持续下去。
也恰是经由上述这些实体考查和考古挖掘工作,加之历代撒布下来的文献记录,将这些依据汇总后研究剖析,才得出一个最郑重的结论:
我们不敢说昔时长平之战被杀的赵军士卒就是45万,但一定达到了这一数量级。
若是从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竣事起头算,我们中国人扫除疆场扫了2280年!
细思极恐!
若是长平之战的45万属实,我们看看杀人王白起手里的献血。
这些只是部门战绩,光把有记录的数字加在一路就有99万之多。
白起也是以被封为武安君,汗青上获得此封号的都不得好死,李牧、项燕、苏秦这四人都死于横死。
这个封号实在太带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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