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雅 ▏文革校园记忆：海字445

海字445，这是一个部队的番号，和这个番号有关的，是一些美丽梦幻的回忆。

那时候，我们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从1966年6月“文化..”一开始，我们就没有上过课了，在学校里“闹革命”。

大概是到了1967年吧，又按照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战略部署，搞“复课闹革命”，学校里来了军宣队和工宣队。

工宣队是成都6号信箱的工人阶级，而军宣队则是海字445的军人。

刚知道这个消息时，大家都很吃惊，成都还有海军？！

在十几岁的学生们的心目中，海军是有几分浪漫的。我们曾经唱过不少和大海有关的歌：《我爱这蓝色的海洋》、《远航归来》，苏联的《海港之夜》，还有那忧郁的南斯拉夫的《深深的海洋》……总之，大海、军舰、年轻的军人，这都是我们太年轻的心中美好的事物之一。

生活在大西南，在内陆，和大海相隔太远，对遥远的海有一种向往，向往那蓝色的波涛、威武的军舰、洁白的海军服、飞扬的飘带……

而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就要出现真正的海军！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兴奋呢？！大家怀着一种急切的心情盼望着军宣队的到来。

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军宣队进校了！一队年轻的军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出现在我们面前，稍微让我们失望的是他们的军装。没有笔挺的制服，更没有海魂衫、海军帽和蓝色的飘带。

从海字445来的海军战士们穿的军装和陆军的样式是一样的，同样是“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只不过军装的颜色是灰色的。

不过，很快，我们的这一点点失望就被一件事弥补了，我们在海军队伍中发现了一个很符合我们想象中潇洒、英俊的年轻海军的形象。

这个人的眼睛虽然不大，却很精神，鼻子挺挺的，皮肤很白，薄薄的很有型的嘴唇很红润，在他那白皙的脸上及其显眼。

只要他一说话或是笑的时候，就露出一口白白的整齐的牙。这样的一张脸极有吸引力，再加上他挺拔的身材，穿着军装，扎着腰带，整个人，简直就是对“英武”这个词的最贴切形象的解释。

如果放在现在，肯定会说他很酷、很帅，或者是颜值很高。

几乎所有的人在看到他第一眼时产生的念头就是，这个人应该到文艺团体去嘛，怎么在这儿呢？！

欢迎大会上宣布，军宣队的人要分别担任各个连（也就是原来的年级）的指导员和连长，至于具体的安排就不说了，明天他们就直接到各个教室去。

第二天，我们到了教室，已经有两个穿着灰色军装的人在那里了！有人在悄悄地交谈，梁国梁啊？！哪个嘛？！就是那个！旁边的人还没搞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大家都已经看到，站在我们教室里的两个军人中的一个，就是他！就是那个我们一致认为“像”海军的人！我们太幸运了！

回头想想，已经有人比大多数人更性急，把他的名字都打听到了。

两位军人宣布，他们一个是连长，一个是指导员。连长就是梁国梁，至今记得他的名字。

而那位指导员，好像是姓濮，当时我还不认识这个字，就是因为这位指导员，才专门去查了字典。至于他的名字，想不起来了，问过好几个同学，都没想起来。反正，我们就喊他们连长、指导员，像部队上的人一样，不喊姓。

很快，那些最早知道梁的名字的人，又打听到了有关他的更多的信息。北京人，出身老工人，高中毕业，家里有两个妹妹……

从那天开始，我们年级的女生到学校的人数多起来了，而且，大家都很积极，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讲用，都争着发言。突然之间，喜欢说普通话的人也比平时多了，有一次讨论发言，有个从来不说普通话的人也讲起了普通话，但她是典型的川普，听着很恼火。

有同学说，算了嘛，你就说四川话嘛！结果她说，人家连长都说普通话，我讲四川话他听得懂吗？继续川普。

军宣队的任务，就是带着我们学毛选，谈心得体会，讲部队的光荣传统之类的。不过很多人在听连长讲话的时候，都没有真正在听他讲的内容，就只是在听他讲话，北京话，京片子。

每次他讲话之后，都有人学他说话，学他的京腔京调，学他的轻言细语。我们年级四个班的教室在一条走廊里，梁连长和濮指导员是管我们全年级的，所以就经常看到他们俩在几个班的教室里出出进进，不会专门呆在哪一个班上，于是，就有人有意见了，每个班的人都在说，怎么连长他们老是不在我们班上呢？

连长常常是笑眯眯的样子，咧开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就成了豌豆角。

有一次，几个女生和他聊天，不知说起什么事情，他表示听了很难受，为了表示这种难受的程度，他还边说边用手做出搓揉心口的动作。

下来后，有个同学说，其实连长皱着眉头的样子也很好看啊！

那年头时兴汇报思想，于是就有不少人自觉地去找连长汇报思想，请教如何学好毛主席著作，等等。有一次，我们班有几个女生去找梁连长，给他提意见，说他喜欢在某个班，对别的班不太关心。

事后这几个人发现他一个人在大操场上默默地度步，似乎在思索什么，又害怕他是不是太认真地对待了她们的意见，有思想负担，又赶紧去对他说，我们的意见没什么，可以不予理睬。

到后来，甚至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女生们排着队去找这位连长汇报思想，而到指导员那里去汇报思想的，基本上是男生。

不知道是不是军宣队的领导发现了这个苗头，在大会上宣布，每个排的同学必须先找本排（一个班就是一个排）的排长汇报思想，不得越级汇报。可情况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然而，好梦不长，很快军宣队要“换防”，由一支陆军部队的人换走海字445的这一批军人。已经不记得大家当时的心路历程，怎样才平复了和连长告别的心情，迎来新的连长的。

接替那位海军连长的是一位陆军部队的学毛著积极分子，四川人，矮个子，相貌平凡，放在一大群人中分辨不出来的那种。

他的特点是极其能说，很快就有人发现，如果被他找去谈话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一开了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可以一说毛主席著作就从一卷谈到四卷，一说党的历史就从上井冈山说到文化革命……

有一次，我们的一位女老师被他找上了，老师开始还耐着性子听他说，又不好意思打断他。正好有个同学叫了那个老师一声，老师马上说，学生叫我有事，转身走了，连长说，那你先给他说嘛。

老师连忙走到那个同学身边，和他说话，两个人边说边走，想要离开教室，可没想到，那位连长竟然跟着他们，想在他说完话后，再和那位老师接着说……

这位连长的表现让我们十分怀念海字445的海军们，十分怀念我们的梁连长。

有人说，他说话好好听哦！有人说，他的牙齿长得好好哦！他笑起好好看哦！还有个女生说，连长的妹妹肯定多漂亮的。哎呀，如果我是他的妹妹该多好啊！话一出口，脸都红了。

听的人都沉默了，也许，那是好多人的心声。如果是他的妹妹，就可以跟他亲密接触了。但就是没有人直接说，他长得好漂亮哦。

现在想起来，恰恰就是因为不能这样说，因为那会暴露了自己的心事。

到了最高指示发布以后，大家都面临下乡的时候了。有个高三的女生说有个军宣队的人对她说，要想不下乡，还是有办法的，比如说，如果你是部队的家属……后面的话就让你自己去补充了，怎么才能成为部队的家属呢？自然是要和部队的人结婚啊！哪里去找部队的人呢，不是有现成的在这里吗？……

后来听说还真有人走了这条路。于是就有人说了，和他们结婚！像连长那种人还差不多，这里说的连长，当然是指梁连长。

现在想起当初女生们的表现，是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女们的集体失态。

在一片革命、造反、乌烟瘴气、腥风血雨的境况中，有那么一个契机，让很多人心头美好的情感绽放。不用质疑，那位年轻的军人，曾经是很多人单相思的初恋。

不管怎么说，跟海字445有关系的日子，是我们青春记忆中一段美好、浪漫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