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冷静期， 干涉了婚姻自由吗？

对话嘉宾:

王海英 (北京市海淀区方圆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理事长)

蒋新儒 (四川省资阳市安岳县人民法院家事少年审判庭庭长)

其余成圆(网名，一名经历过“离婚冷静期”的当事人)

吴光于 (半月谈记者)

张  曦 (半月谈记者)

王海英: 翻遍婚姻法只会看到“结婚自由”,是为了杜绝包办婚姻。并没有“离婚自由”,只有双方“自愿离婚”。我认为设置“离婚冷静期”,与“婚姻自由”完全不冲突。

蒋新儒: 四川省第一份《离婚冷静期通知书》就是出自我们法院,至今已经有23起判决离婚冷静期的案例。目前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凡是发出通知书的,当事人没有不同意的。

吴光于: 有专门筛选、评估离婚案当事人是否需要冷静期的流程和标准吗?主要依靠法官工作经验的话,判断是否容易失误?

蒋新儒: 评估机制目前没有,但会考验法官的工作经验。执行冷静期也不是一刀切的,主要针对非死亡婚姻、危机婚姻中的冲动型离婚。当事人提出或者同意,才能给他（她）下通知。比如“其余成圆”的案子,妻子(原告)要和他(被告)离婚,结果法庭上原告犹犹豫豫,被告坚决不同意离婚。这种情况肯定要冷静下调解,我就给了2个月的冷静期。

其余成圆: 我和我的家庭算是冷静期的受益者吧!我老婆起诉离婚就是气不过我喝酒,现在我悔改了,一点酒都不喝了。幸亏有冷静期,不然几十年的家就垮了。

蒋新儒: 家事改革以后,案件数量一下增多了,对法官的判断能力、调解能力、应变力、处突能力、洞察力等都有新的要求。改革绝对是好的,但是有时候感觉能力不太够,尤其是家事法官,需要在心理学上认真突破下。

吴光于: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现在看来,是“法官专断家务事”。

蒋新儒:确实是这样。家务事繁琐,调解举证都比较麻烦。有时候判了离婚,当事人耿耿于怀,有的法官生命都受到了威胁。

但是，从家事改革趋势来看,已经不能把家事当成“私事”来对待了,甚至上升至“国事”,这就需要我们观念上进行转变了。离婚率逐年攀升,出现了许多社会问题,家庭瓦解后,孩子没人管教、老人无人赡养,大多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的孩子都来自离婚或单亲家庭。

张曦: 拿到冷静期通知书,对于当事人来说,心情一定是复杂并有些迷茫的。如果在这期间,为他们提供些帮助,就能更加体现人文关怀。

王海英: 是的。其实我倒认为,加入离婚冷静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婚不离了”这个结果,而是要好好利用这段特殊时间让他们去重新思考自己、伴侣和家庭的意义。很多当事人不是第一次离婚,婚姻总会以失败告终的原因,其实往往是双方心理问题造成的,比如来源于精神卫生、原生家庭等。

有些当事人看似无理取闹,其实是家庭中长期不健康的相处模式造成的,比如女性长期抑郁,男方有过出轨经历或长期不在家,家中有长期生病的人需要照料等。不解决内因,即使再婚也还会出现同样的结果。

吴光于: 这么说来,对家事审判的要求更高了。有时候,过分“调和”也没有太大意义。这个人在原生家庭生活了几十年,你跟他讲几个道理,他就能改变?不可能的!与其“调和”,还不如想想怎么“调离”,促使双方好好地离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王海英: 对, 进行自我认识、思考家庭的意义,我觉得比“离与不离”的结果更重要。如果我们能够为当事人提供心理辅导、婚恋辅导,从根源找出问题,那么很多矛盾也就不会发生了。

事实上,很多濒临破裂的家庭是可以挽回的。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帮一下、拉一把,很可能因此得到修复。设置冷静期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婚姻体现得更加严肃化,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经营家庭要有责任感。

我曾经见过一个中学生搀着白发苍苍的奶奶来民政局找办离婚的爸爸妈妈,可能是来晚了,父母已经办完走了,孩子和老人那绝望的神情我至今记得。我认为是否需要离婚冷静期评估的重点对象,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其实修复一段婚姻比重建一段婚姻要容易,能修补就不要放弃。

吴光于: 从民政部门统计的数据来看,2018年第一季度全国登记结婚人数同比下降5.7%,年轻人不结婚的问题,和攀升的离婚率一样令人头痛。婚恋“不走寻常路”,是社会文明发展的必然产物吗?  

张曦: 我认为,离婚率上升也在释放一个信号——女权意识觉醒在加快。有个全国性的统计数据,近年的离婚案件中女性原告大约占了70%,从年轻的到年老的都有。这和女性地位、经济能力、思想转变有关系,推动了离婚率攀升。

然而,仍有不少男性思维没有转变,认为妻子与自己是“从属关系”而非“契约关系”。当男女都认识到现代婚姻的本质是“契约关系”时,离婚率和各种五花八门的矛盾会有所下降吧。

蒋新儒: 对,家事审判改革也是在传统观念的基础上,根据新变化建立更适合现代社会发展的家庭规范,毕竟家和才能国安。

王海英: 我插一句,说起离婚就不得不说结婚,我认为年轻人中出现越来越多的“恐婚族”,与我们的教育缺失分不开。马斯洛需求理论告诉我们,人有爱与归属的需要,目前能承载这种需要的最普遍形式就是婚姻。一个人结了婚,有了孩子,等到他（她）50岁的时候,还能通过孩子了解20岁年轻人的世界。人不能是独立封闭的个体,他（她）需要婚姻作为纽带和外界沟通。

吴光于: 我想呼吁一下,我们对于婚恋方面的教育要抓紧了,最好从学生时代就抓起,要灌输给孩子尊重女性的观念、家庭责任的观念、打开亲密关系模式的正确方式等。对很多人来说,这关系着一生的幸福感。

来源：2018年《半月谈内部版》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