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代心血管病宗师，也是引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斐迪南大公」的御医

上周，丁香园推送了一篇文章世界首例产妇肺移植：120 多万、一个孩子、半条命，反响强烈，里面提到的产妇患有 Eisenmenger 综合征，这是临床上极度凶险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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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伙伴就留言询问什么是「Eisenmenger 综合征」，今天我们就请到了心内科医生「孔较瘦」，给大家挖挖「Eisenmenger 综合征」背后的故事。

任何疾病、任何医生都要面临时代困局，比如在同治时代，「天花」和「梅毒」让皇上龙驭宾天，但现在却早已不是顽疾。作为一名心血管科医生，这样的困局让我最有类似切身体会的是：Eisenmenger 综合征。

Eisenmenger 综合征是指在各种先天性心血管畸形中，由于血液通过心内或心外异常通道产生左向右分流，并使肺动脉压力增高；当肺动脉压达到或超过体循环压力时，就产生双向或反向分流的一种病理生理综合征。

各种分流性先天性心脏病如房间隔缺损、室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等均有可能发展为 Eisenmenger 综合征。

在临床上，此类患者表现为呼吸困难、紫绀、活动耐量下降、浮肿、眩晕、晕厥、咯血、心律失常等。患者生存时间减少，故而被认为是上述先天性心脏病的终末期阶段。

最具代表性的患者，当属《红楼梦》中林黛玉，她极有可能是死于动脉导管未闭所致的 Eisenmenger 综合征。然而在古代中国，任何一名小说家都是不可能知道有这样一个疾病的。

林黛玉

图片来自作者课件

Eisenmenger 综合征，是以奥地利医生 Victor Eisenmenger 的名字命名的疾病。

关于 Victor Eisenmenger 医生成名前的经历，我们知之甚少。只知道他 1864 年出生于维也纳，1887 年从维也纳大学医学院毕业。在 Pubmed 中以其名字为关键词进行检索，仅有少的可怜的两篇回忆录。

Victor Eisenmenger 及其夫人、孩子

via wikipedia

艾森曼格医生的主要成就是在先心病相关肺动脉高压方面的开创性研究，他在1897 年德文期刊 Zeitschrift für klinische Medizin（临床医学）发表的题为《Die angeborenen Defecte der Kammerscheidewand des Herzens（先天性室间隔缺损）》文章，使得他名垂青史。

在这篇文章中，Victor Eisenmenger 描述了一个从小就有紫绀和呼吸困难，最终死于咯血的 32 岁壮年男性建筑工人。他有显著的杵状指和红细胞增多，听诊有心脏杂音以及明确的右心扩大，紫绀和呼吸困难加重在活动明显加重。

杵状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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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震颤和杂音的位置，Victor Eisenmenger 判断其为室间隔缺损，这一临床诊断在后续的尸检中被证实。限于当时的医学条件，他推断患者的紫绀是因为「室间隔缺损」导致的肺循环过度充盈以及体循环灌注不足。

由于没有心脏超声和心导管检查这些工具，Victor Eisenmenger 并没有意识到右向左的逆向分流及其病理生理意义，而是错误地认为患者肺循环阻力增加的原因是肺动脉内部血栓形成。

Eisenmenger 综合征的活检：右心明显肥厚，肺动脉内可见斑块（B），局部可见血栓形成（图 D，白色箭头），所以当时推测其紫绀与血栓有关

via 参考文献 4

这一错误的观点，影响了后来很多医生。出于对 Victor Eisenmenger 的尊重，大家在报道类似病例时，都不约而同地使用了「Eisenmenger's Complex」这一名称。

以现在的眼光看，当时人们对 Eisenmenger 综合征的认识过于肤浅。但这丝毫不影响 Victor Eisenmenger 作为一代宗师的地位。

与 Victor Eisenmenger 关系最为密切的名字有两个，一个是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斐迪南大公」。众所周知，1914 年「斐迪南大公」被刺杀，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而此时担任其私人保健任务的医生恰恰是 Victor Eisenmenger。

另一个名字是他的晚辈：英格兰皇家心脏病学研究所所长、国立心脏医院布朗普顿医院心脏科主任 Paul Wood。

 世界心脏外科先驱 Paul Wood

via 参考文献 2

在众多报道 Eisenmenger 综合征的医生中，Paul Wood 是将其病理及病理生理认识提高了一大步的巨擘。因为此时的医学界已具备了心电图、胸部 X 线摄影、心导管检查和造影，甚至染色剂稀释试验等，可以比 Victor Eisenmenge 更清晰地认识到室间隔缺损等心内分流与肺循环的关系。

1958 年 Paul Wood 在 BMJ 发表的有关 Eisenmenger 综合征的文章

1958 年 5 月 13 日，Paul Wood 受邀在英国皇家医师学院做了一个题为「Eisenmenger 综合征或肺动脉高压伴随（心内）可逆中心分流」的讲座。此后他讲自己的讲座整理成文稿，全文发表于英国医学杂志（BMJ）。

在这篇文章中他将「Eisenmenger 综合征」用作此类特殊病理生理状态的正式名称，并提出发病的核心是肺动脉高压的出现，导致心内逆向分流或双向分流，不一定是尺寸大的室间隔缺损，也可见于动脉导管未闭等其他常见先心病。

Paul Wood 在文章中报道使用染色剂诊断右向左分流位置的方法：将染色剂分别在上腔静脉、右心室、肺动脉进行注射，检测位点位于桡动脉。

via 参考文献 2

如图中所示，注射于上腔静脉（SVC）者最早被检测到，故推测其右向左分流位于房间隔缺损处。假如注射于右心室（RV）者最早被检测到，则推测其右向左分流位于室间隔缺损处，而注射于肺动脉（PA）者最早被检测到，则推测其右向左分流位于主肺动脉窗处。在心脏超声和心导管广泛开展的年代，这种诊断学方法显得十分粗糙，但在当时确实无比先进。

长期以来，Eisenmenger 综合征都认为是只能进行吸氧、抗凝等药物治疗。但 Paul Wood 等人的研究显示，吸氧及使用乙酰胆碱对降低肺动脉压力毫无用处。此类患者的治疗，当时只能寄希望于外科医生手术矫治。

Paul Wood 在文章中报道使用纯氧降低肺动脉压力失败的实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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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l Wood 在文章中报道使用乙酰胆碱降低肺动脉压力失败的实验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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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 年远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完成了第一例室间隔缺损修补手术。2 年后梅奥诊所也完成了一例，从此这项技术开始慢慢应用于临床。

但截至 1956 年，从 Paul Wood 及其同事的研究结果看，无论动脉导管未闭还是室间隔缺损，手术相关死亡率都很高，术后患者预后明显不如单纯药物治疗。

有鉴于此，Paul Wood 认为：除非患者的肺血管阻力很低或肺循环血流量比体循环血流量高出 2 倍以上，并且手术前能做好充分的准备，或找到能改善肺循环状态的药物，否则尽量避免手术治疗。

这一观点被当时的医学界奉为圭臬，后世医学界在外科先心病合并肺动脉高压时，常作为基本原则。从 Eisenmenger 综合征的认识过程看，Paul Wood 要比 Victor Eisenmenger 时代的认识更进一步、更高一筹。

鉴于 Paul Wood 在 Eisenmenger 综合征中所起的重要地位，医学界赋予了他和牛顿相同的奖赏：我们都知道牛顿在万有引力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所以「力」的单位就是「牛顿」，而 Paul Wood 在肺动脉高压领域居功至伟，所以「肺动脉阻力」的单位也是「Wood」。

在后 Paul Wood 时代，Eisenmenge 综合征研究的主战场从欧洲转移至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