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的“八阵图”，是如何变成怪力乱神的？ | 短史记

古代小说中，经常显现神乎其神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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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比，《水浒传》有“九宫八卦阵”“太乙混天象阵”，《三国演义》有“一字长蛇阵”“八门金锁阵”，名目繁多。

个中，又以诸葛亮的“八阵图”最为神奇。

《三国演义》中对该阵的描述是，江边“乱石八九十堆，并无人马”。陆逊带人进阵后，只见“飞沙走石，遮天盖地”，当即被困在里面。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心下不忍，从“生门”把陆逊等人救了出来，并注释说，

“（八阵图）频频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转变无故，可比十万精兵。”

“八阵图”这类古代阵法，真的这么复杂、这么厉害吗？

阵法就是斗争队形

对于“阵法”，吴晗在《阵图与宋辽战争》里下过一个正确界说——“所谓阵法，就是野战的斗争队形和宿营的防御布置”。

阵法发生于先秦时代。1972年出土的《孙膑兵书》中有一篇名为“十阵”，除火阵、水阵外，记录了八种典型阵法：

（一）方阵：这是古代戎行的根基队形，特点是“薄中厚方”，即把首要军力安置在阵的外围，中央只留很少的人，以显露军力雄厚。很多小方阵组合在一路，就是风雅阵。

（二）圆阵：出土竹简出缺失，只知道这是对敌防御的地势。

（三）疏阵：军力不足时，就要拉大队列之间的距离，同时多设置旗号和火器，给仇敌以己方人马浩瀚的假象。疏阵的使用要诀是，所有人同攻、同守，施展最大威力。

（四）数阵：同疏阵相反，士兵在数阵中密集分列，使整个地势无懈可击。

（五）锥形阵：此阵运行起来，要像一把厉害的宝剑。阵前最精锐的军队，后方留有充沛的支援，就能敏捷地冲破或割裂仇敌队形，取获胜利。

（六）雁形阵：出土竹简出缺失，只知道该阵首要是施展弩箭的威力。

（七）钩形阵：这里的“钩”意为勾连，就是在大军主力外，设置灵活军队袭击仇敌。

（八）玄襄阵：此阵意在麻木仇敌，让士兵、战车，以及鼓声做出杂沓的假象，在仇敌放松小心时，赐与致命一击。①

图：出土的《孙膑兵书》竹简

很显然，实用是这八种阵法的最大配合点。将领们能够依据疆场上实际情形，选择适用的阵法，批示士兵稀少分列或密集站立，实行方阵攻击或圆阵戍守，做锥形突击或雁形合围。个中不涉及任何两仪、四象、八卦等形而上学概念。

古代战争中，连结地势整洁非常主要，因为地势先乱的一方往往战败。那么，布阵时一定是越简洁越轻易批示，越轻易包管动作一致。那些复杂的地势，好比北宋皇帝（宋太宗、宋真宗、宋仁宗等）亲授给前方将领的阵图，大臣为皇帝设计的各类阵图，看上去都是精妙不凡，实际上几乎从未在疆场上施展过正面感化。

图：宋太宗亲自设计的“平戎万全阵图”，其曾施展的感化，不见于任何史书

以至于宋神宗说：

“朕尝览近日臣僚所献阵图，皆妄相眩惑，无一可取。果如其说，则两敌相遇, 必需遣使豫约战日, 择宽平之地, 夷阜塞壑, 诛草砍木, 如射圃教场, 方可尽其法尔。以理推之，其弗成用决矣。” ②

大意是说，大臣们设计的阵法，看上去都很“炫酷”，可没有实际意义。要想应用他们的阵法，必需先和仇敌商定开战时间，然后找一块坦荡的地盘，推掉土山、填上河沟、消灭草木，才能有空间布上地势。以常理来看，这在疆场上显然弗成能实现。

复杂的阵法只能应用于小军队。好比戚继光改良的“鸳鸯阵”，需要排兵、狼笕兵、蛇矛兵、镋钯手各司其职、亲切合营，可构成一个鸳鸯阵，仅需要斗争人员11名，外加庖丁军1名，相对易于批示。即使如斯，戚继光照样要稀奇号令，“任是若何，不许离乱鸳鸯阵法”；在遭遇仇敌伏击时，毫不用鸳鸯阵，因为“鸳鸯阵人多，跑远易乱”。③

简而言之，在真实的疆场上，阵法需要的是简洁实用，而非复杂多变。

图：戚继光的“鸳鸯阵”

八阵图其实是一本书

在孙膑之后，秦汉时期疆场上使用的阵法，首要照样方阵、圆阵这几种。

这一时期的史书上说到阵法时，经常说起“八阵”这个词。如班固在《封燕然山铭》里说，窦宪对匈奴，“勒以八阵，莅以威神”，即依靠“八阵”打败了匈奴。又如，三国时期《魏书》中有一句，“汉承秦制……会五营士为八阵进退”，即秦汉时期，士兵都要练习“八阵”。④

至于何为“八阵”，历代有分歧注释。有现代学者甚至将之直接等同于《孙膑兵书》中介绍的那八种阵法，这一概念忽略了《孙膑兵书》的原文是“十阵”，而非“八阵”。

相对来说，李靖的概念最为合理。他说早期戎行在“井”字形的地盘上练习，上将居中，八支军队围绕周围（分为所谓“四正”“四奇”），正好是“八阵”。后世固然不再用“井”字形的地盘练习军队，但“八阵”的名称撒布下来，成为对阵法的泛称。⑤

如斯，再看《三国志·诸葛亮传》里那句“推演兵书，作八阵图”，就很好懂得了。所谓的“八阵图”，其实就是诸葛亮使用的一本练兵手册。因为他留下的《军令》《兵要》等兵法悉数失传，今人已很难知道诸葛亮版“八阵”的具体内容了。

图：今朝中国有三处所谓“八阵图遗址”，个中一处位于成都会弥牟镇

好在现存《北堂书钞》等书录有《军令》的只言片语，对阵法有所说起。好比，

“闻五鼓音, 举黄帛两半幡合旗, 为三面圆阵。” 

听到敲五下的鼓声，看见举起两半幅黄帛批示旗合作一面旗号，就要布列三面圆阵。

“连冲之阵, 似狭而厚, 为利阵。令骑不得与相离, 护侧骑与相远”。 ⑥

连冲之阵，外观看来冲车薄少兵员不多，但实际上攻守坚厚有力，它是坚利的战阵。号令冲锋骑勿远离“连冲”，而两翼护侧骑应该离战阵较远些。

第一条说的是用鼓声、旗语批示“三面圆阵”；第二条说的是有马队介入的“连冲之阵”。

这两个阵名都不见于《孙膑兵书》，很或者是诸葛亮的原创阵法。固然已很难知道这两个阵的具体摆法，但不难看出，它们的特点依旧是实用，不含任何玄虚的成分。 

诸葛亮的阵法，在三国时代就颇为有名。蜀国消亡后，司马昭特意让陈勰去学“诸葛亮围阵用兵倚伏之法”。后来晋人对八阵图多有应用，《晋书》说马隆率军平叛，“以八阵图作偏箱车”——所谓“偏箱车”，是一种装有刀刃和护具的战车，在战阵中使用。⑦

阵法为何被神化？

既然古代兵法中的阵法都很实用，那为什么到了明清文人笔下，阵法就都被神化了呢？

至少有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在古代，兵法历久被统治者列为禁书，致使好多有实用价格的兵法失传了。

早在东汉末年，曹操即命令“科禁内学、兵法”，这里“内学”指的是谶纬，开了将谶纬和兵法同列禁书的先例。在唐、宋两代，兵法也被明确列为禁书，私藏者要“徒二年”。

陈寿所编《诸葛亮集》在宋代今后失传，或许正与该书中收录大量军事内容，民间撒布很少有关。自此之后，《八阵图》是什么，起头成为一个问题。

清代禁毁了一多量明代兵法。有学者统计，明代有兵法1023部，而收入《四库全书》的仅有5部。尤其茅元仪《军备志》、曹飞《筹兵药言》等因有“违碍”内容，严禁刊刻。⑧

第二，明清时期，文人谈兵越来越多，他们所著兵法往往不切实际，大谈阴阳五行。

西汉刘歆所编《七略·兵法略》中，有一类名为“阴阳兵”，即借助术数、鬼神等“左道傍门”博得战争。前文所说，记录有八种实用阵法的《孙膑兵书》，同样充溢着大量阴阳学的内容，如《地葆》一篇说，“南阵之山，生山也。东阵之山，死山也”，就是毫无依据地认为，阵地北面的山是“生山”、西面的山是“死山”。⑨

阴阳学对中国兵书影响深远，尤其在宋代今后，“文人谈兵”成为主流，他们所写的兵书中，经常包含阴阳理论，尽量是有名的《武经总要》《军备志》也不破例。

图：朝鲜兵法《演机新编》中记有不少关于阵法的内容

“文人谈兵”还带来此外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古代后期兵法好多离开实战，不再具有指导价格。疆场经验雄厚的曾国藩就猜忌，前人所写兵法“皆装饰成文，而弗成尽信”，正史中有关战争的内容，多半是“文人以意为之”，“随意编造，断弗成信”。⑩

简言之，因为历代禁止兵法撒布的原因，在明清时代，民间文人很难见到能够实际反映疆场情形的兵法（所见兵法多是毫无战争经验者凭空编造），加之阴阳学说对小说创作颇有助益，于是，在他们笔下，古代名将一个个都成为“阵法巨匠”，依仗“九宫八卦阵”之类怪力乱神的器材所向披靡。

注释

①张震泽：《孙膑兵书校理》，中华书局1984年，第129—145页。

②陈峰、王路平：《北宋御制阵法、阵图与消极国防计谋的影响》，《文史哲》2006年第6期。

③赵长江：《戚继光御倭的鸳鸯阵战术》，《文史常识》2015年第9期。

④⑤谭良啸：《试论诸葛亮的八阵图》，《社会科学》1983年第5期

⑥李伯勋：《诸葛亮集笺论》，陕西人民出书社1997年，第328、329页。

⑦钟少异：《试论诸葛亮 <八阵图>》，《军事汗青》2016年第4期。

⑧李斌：《清代传统兵学的衰落与“师夷制夷”计谋思惟的形成》，《故宫博物院院刊》2002年第3期。

⑨陆继鹏：《简本<孙膑兵书>兵阴阳思惟探析》，《军事汗青》2012年第2期。

⑩章继光：《曾国藩军事思惟述评》，见王继平主编《曾国藩的思惟与事功》，湘潭大学出书社2008年，第27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