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质量和生存期，到底该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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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刚刚步入医院的小医生，在面对肿瘤患者的同时，看着他们及家属愁容不展的面孔及对疾病的恐慌，常常在思考，对于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生命来说，生存率和生存质量到底哪一个才是最重要的？

赶着急诊，刘老师的家人又一次刘老师送到了病房。

半年前，刘老师因呕血进入医院，检查结果对于这个一向欢乐的家庭似乎是毁灭性的打击，是的，胃部的肿瘤已进入了中晚期，与多数胃癌患者一样，在与疾病斗争的时间里，他经历了手术、化疗、靶向治疗、肝转移、再化疗、等过程。能联系的医生都联系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甚至还请来了神婆企图与上苍再讨留一些时日，这似乎不符合一个高知的作风，但疾病面前，再微弱的希望何尝就不叫希望呢？可惜的是，与一些胃癌患者相比，他的带瘤生存期显得有些短暂，手术以后半年的时间，这个顽强的生命就已接近尾声。

在患病半年的时间里，刘老师及他的家属始终正视自己的疾病，积极地配合治疗，与很多患者不同，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的这个事实。在他的家人去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他虚弱地对我说：“大夫，我拜托你个事情，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也不愿再忍受那些所谓的姑息治疗，你行行好，我不行的时候不要抢救我，不要给我插那些管子，不要为了让他们多留我一段时间而维持我苟延残喘的生命，我想体面地离开……”

听了刘老师的话，我的鼻子酸酸的，刘老师的年龄其实并不大，刚刚过半百，孩子还在读大学，他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着孩子成家，还没跟老伴一起实现环游世界的梦想。这么多年，他一直盼着退休，这样就能给自己和家人多一点时间，年轻时，在三尺讲台上倾尽心血。他何尝不热爱生活，他又怎么愿意离开？又怎么甘心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是刘老师的坚强豁达，再次引发了我对晚期患者的一些思考：

在进入接触肿瘤科之前，我一直在各个科室轮转。选择肿瘤科的时候，我也曾犹豫不决和忐忑不安，癌症这种疾病，对很多人来说就好像死神来临一般，太多的悲欢离合给这个科室被染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

那时候，我努力地跟着上级医生抢救患者，企图最大程度地延长他们的生命，认为这样才算尽了一个医生的职责。但是后来，每每看到他们因为插管、化疗、各种支持治疗而躺在床上呻吟，疲惫不堪又无能为力的样子，我逐渐开始迟疑了，对于已经极度消耗的晚期肿瘤患者，最终延长的一点点的生存期是否有还有意义？尤其是那些已经昏迷或者带着极大的痛苦生存的患者……

多数时候，延长生存期和改善生活质量都是医生追求的目标，它们是一致的；但也有的时候，它们好像又是矛盾的。延长的生存期意味着，患者将会面临更多的并发症，就拿晚期胃癌来说，肝转移并不在少数，当然的，这些并发症势必会增加患者的痛苦，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医生尚且如此，那么晚期患者和家属该有更多困惑了，该使用所有的治疗手段将生命维持到最后吗？减轻痛苦和延长生存期哪个重要？

目前我国并不支持安乐死，甚至很多国家都对安乐死持有保留意见。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性问题。人道主义可能会主张生命似乎更应该自然终结，但如果仅仅为了结束痛苦而选择结束生命，那么什么样的痛苦达到人体不能承受的程度？这个尺度又应该如何把握呢？对医生而言，总是去安慰是本分，那么对患者家属来说呢？这世上真的很难有感同身受的事。

临床上，达到五年生存率就几乎可以等同于治愈，多数患者抱着再坚持以下的心理，硬扛！我见过因为放弃继续治疗而来不及告别的家属，整天以泪洗面，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生命期的延长不仅仅是给患者及家属一个慢慢告别的过程，而不是那种突如其来，天塌下来的绝望感。再多说几句话，多陪陪家人，弥补一些还没实现的心愿，对很多人来说，活着，就是希望！

前些年，我经常认为癌痛和对疾病的无知、恐惧是肿瘤患者的最大痛苦，而今由于足量正确使用阿片类药物的观念的推广，多数癌痛已能控制。当然，药不是万能的，人也有耐受性，并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解决。比如严重脑转移导致的癫痫，肺部肿瘤严重破坏了呼吸功能造成的患者的呼吸窘迫，胃癌的肺部及肝脏转移……

如今，现代医学也已经越来越注重癌症晚期患者的生活质量，或许听起来有些消极，毕竟现在临床能够治愈的疾病怕是用十个手指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在生命有限，人终究会回归尘土和疾病无法战胜的前提下，提高患者生活质量又何尝不是一种积极的态度。就比如上文中的刘老师，以及那些不愿因为支持治疗而接二连三受苦的患者，他们在选择体面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何尝没有挣扎抗争到最后接受过？

生病哪有不难受的，大到手术、呼吸机、气管插管，化疗，小到禁食、灌肠、下鼻胃管等等，对于晚期或者说是临终患者，是不被提倡的，或者说只是又在白白受苦。但是目前除了患者家属要求以外，还有一个让人为难的地方，那就是对于晚期，或者是临终，医学上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而患者的生存期也不能确切地被估计，我见过很多所谓的奇迹，也目睹很多意外，哪一个会先来，谁也无法预计 。

在患者因出现全身多器官转移，体力极度消耗，因呕血或者疼痛甚至多器官衰竭而休克昏迷的时候，使用呼吸机、升压药等短暂的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对机体本身而言可能真的没有意义，并不会有回天之术。但是这并不能作为我们放弃抢救治疗肿瘤患者的选择。实际上，如果一个患者只是突然出现一些急性的并发症，在经过抢救治疗和对症治疗，他们可能会生存一段时间，那么对于这些患者来说，抢救是不应该被放弃的。

肿瘤患者的病程长短不一，生存年限也从数月至数年，他们的痛苦也是家属的痛苦，而长期的照顾肿瘤患者给家属也带来了或大或小的负担，有经济方面也有心理方面。但是目前，临床可治愈的肿瘤类型实在是少之甚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强调给患者更多的关爱和照顾和尊重，最大程度地保留他们的尊严似乎具有更大的意义。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更先来到，尽人事，听天命。我愿做一个陪伴着，让患者们在与疾病的抗争上，不再孤单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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