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与点赞 | 孙琴安

李白醉酒图   韩敏 [好文分享：www.ii77.com]

前些年，点评一词相当风行。报纸上发一篇文章，有时会附一则相关点评或相关链接。就连开会，有时也会对申报者来个即兴点评。近些年，又冒出点赞一词，与点评并驾齐驱，广为运用。除了媒体，就连手机、收集、微信，点评、点赞也是铺天盖地，大行其道，成为一道十分惹眼的风行色。

其实，点评、点赞并不是什么新玩意儿，古已有之。或称评点，也称批点。名目有异，意思沟通，都是针对文本而又与文本同时共存的一种谈论形式订定合同论体式。如金圣叹批《水浒》，毛宗岗批《三国演义》，都与原著的文本同时显现、配合存在，一切离开文本而零丁存在或自力成篇的指摘文字，无论是诗话、词话、曲话、文话，照样论文、谈论、笔记、书信之类，都与点评有异，算不得点评，不在点评的局限之内，这也是点评与谈论或论文的最大区别。

尽管中国历代的点评面广量多，渗透在文、史、哲各类著作中，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中国的史学点评居然早于文学点评，甚至能够说是中国文学点评的起原之一。司马迁的《史记》为二十四史之首，该书问世后，人们发现他在每一篇人物列传后都附有一段考语，数十字至百余字不等，署为“太史公曰”，实际上就是司马迁本人说的，因他曾任太史令，故如斯自称。这些考语表达了他对各类汗青人物的见解与评价。后班固撰《汉书》，在每篇人物列传后也都加一考语，称作“赞曰”，实际上也表达了他对汗青人物的见解与评价，性质与《史记》沟通。

有这两个大史学家在前，范晔撰《后汉书》也依样而行，在汗青人物之后加起了考语。但他不是每人都加，而是有感而发，在“赞曰”之外，另加一段“论曰”。以“论曰”为主，居前；“赞曰”为次，居后。有时是“论”、“赞”并用，有时则有“论”无“赞”，有时则有“赞”无“论”，完满是因人而异。“论”用散体文字，“赞”用四言骈文。至陈寿著《三国志》，天然也免不了加上一段考语，不外，他既不消“论”，也不消“赞”，而改称“评曰”。他也不是每人必加，而是在每一卷后加一段考语，平日是对几个汗青人物同时进行评价。这些生怕是“点评”与“点赞”的最早泉源了。

有“前四史”在前，早为中国的纪传体史书树立了表率，于是后人纷纷效仿，《晋书》、《魏书》，无不在文章之后加一段考语。中国的二十四史除了《元史》破例，其他二十三史都有分歧形式或分歧名目的考语。

不外，话还得说回来，这些史书考语还都是自评，只有当文学点评勃兴，才有了我们今天意义上的“点评”——即对他人文字的点评。中国的点评文学先萌生于诗文，后进入小说、戏剧等，甚至是民歌、骈赋，几乎涉及所有的文学体裁。放眼望去，能够毫不强调地说，古代那些一流的作家作品，几乎都已被人批尽，不被点评的反在少数，甚至可说不存在。至于那些文学经典，如《诗经》、《楚辞》，李白、杜甫、王维、李商隐、黄庭坚、陆游等人的诗，唐宋八人人的文，苏轼、辛弃疾、李清照、周邦彦等人的词，以及《三国》、《水浒》、《红楼梦》、《西纪行》、《聊斋志异》等小说，《西厢记》、《牡丹亭》等戏曲，也不知被几多人点评过了，早已成为文学点评中的热点。从而形成了一支实力雄厚的点评部队，涌现出了一批精良的点评名家，如南宋诗人刘辰翁可说是中国古代第一位卓越的点评巨匠，于诗、文、小说均加点评，尤以诗歌点评为胜。唐代王孟、李杜、高岑、钱刘、韦柳、韩孟、张王、李贺等近50家之诗，甚至宋代王安石、苏东坡、陈与义、陆游诸人人，都一一批点。点评对于他来说，真是轻车熟路，无处不批，处处可批，推倒扶起，无施弗成，后人能娴熟而达此境界者，生怕也只有李贽、金圣叹等数人罢了！

明代中期是中国文学点评的全盛期。在李贽的影响下，汤显祖、冯梦龙、袁宏道、陈继儒、茅坤、王慎中、钟惺等都热衷此道，他们不光是有名的文学家，也是精良的点评家。明末清初虽无李杜、韩柳、苏陆等大文豪，却集中涌现出了一批卓越的点评巨匠，如金圣叹、毛宗岗、李渔、二冯（冯舒、冯班）、王夫之、陆次云、陆云龙等，真可谓彬彬大盛，光耀千古。清代的查慎行、储欣、何焯、沈德潜、纪晓岚以及桐城派三人人和吴汝纶等，无不受其影响。而个中的小说点评更是名目繁多，八门五花，文采斐然、烂漫醒目、变幻莫测、妙趣横生，较之诗、文点评，不知要出色几多倍！到得后来，很多读者对小说原著已无所谓，却偏爱看那些点评，乐趣已有所转移。有功德者投其所好，往往在小说尚未问世之前，便先请点评家为之做好点评，所以小说与点评经常是一路刊刻问世，同时显现，一下就引起惊动。有的甚至邀集几家，号称“评林”，结果更佳。

所谓“点评”，除了在文中加考语，还会在作品的问题和字里行间加上圈点。它不像“评”那样明确评判，论说凹凸，而是用一些符号来作提醒或标记。姚鼐曾说：“圈点之妙，有胜于人意者。”意思是说，以圈点提醒或许比明讲的结果更好，因为有些话一旦明讲，便觉有限，而提醒反给人一个更广宽的脑筋空间。其平日有点和圈两种。也有以划线条来作标示的，宋人称为“抹”、“涂抹”或“抹笔”，其意义则与圈点沟通。就点来说，又有单点、双点、圈点之分，甚至还有三角点。单点以顿点、圆点为多，圈点有单圈、双圈，甚至有三角圈的。以颜色而论，前人点评除墨色以外，平日以红、黄二色为多，以示精明，故前人又有把点评称为“丹黄”的。到了明末，因为印刷术的改善与蓬勃、市场的需求，点评的颜色逐渐加多，至清成长到绿、蓝等多种色彩，曾一度显现过一些三色、五色的套印汇评本，如《五色批本杜工部集》就汇集了王世贞、王慎中、王士禛等五家点评，离别用了紫、红、黄、蓝、绿五种颜色，以示区分。凡此，都可见中国“点评”曾有的雄厚与绚烂。

现在，点评的原貌虽已发生转变，但“点评”、“赞”的名目仍被沿用，其主体功能依然留存，有些特色和优势仍未损失，如短小精悍、生动活跃、灵活天真的形式；重直觉和主观感触，无需面面俱圆；又快捷、敏捷、便当，可在第一时间直奔主题，立时作出回应……这些都颇能适合今人的生活节奏，难怪至今仍被微信、收集普遍使用，此点评之幸，亦中国传统指摘体式之幸。

本文刊2019年6月27日《文报告 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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