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茶｜儿时面食真馋人

文/殷耀

　　我的家乡托克托流传一句俗谚：“吃米不如吃面，走亲戚不如住店。”这句话大概是说吃面比吃米感觉舒服，住店比走亲戚更自在不拘束。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最贫困和饥饿的岁月。那时白面是很难吃到的奢侈品，一户人家从生产队分到几斤面，要等到逢年过节包饺子用。记得有一年家里请人给院里的枸杞树剪枝，母亲借了一斤白面做蒸饼招待人家，白面和玉米蒸饼在一个笼里，饭快熟了，母亲安顿我：“蒸饼是招待客人的，咱们吃窝头啊，记住！”“嗯！”——我答应得很好，但饭熟了以后早把这话忘到了脑后，蒸饼像磁铁吸引铁块一样吸引着我的筷子。

▲ 白面蒸饼像磁铁吸引铁块一样吸引着我的筷子

　　吃米不如吃面，并不是说大米不好吃。那个时候北方人也很难吃到大米，包产到户前我基本没吃过大米。有一次父亲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些大米，母亲在我们平常吃的糜米稀粥里掺了些大米粒，这些白胖白胖的大米粒我们兄妹头一次见，我管这稀粥叫“虫虫饭”。包产到户以后，大米才成了土默川人家的家常便饭。

▲ 这些白胖白胖的大米粒我们兄妹头一次见，我管这稀粥叫“虫虫饭”

　　再说油炸糕这种面食，那也是逢年过节的稀罕吃食。

　　土默川一带吃的糕是用黍子籽面做的，黍子去皮后俗称黄米，黄米磨成面就是黄米面，非常黏，在笼里蒸成一块，然后赶紧用笼布兜到瓷盆里，双手蘸凉水使劲儿捶捣，捶捣绵软了就做成了素糕。抹上一层胡麻油，金黄油亮，真馋人。如果把素糕再用胡麻油在锅里一炸，就是待客最好的油炸糕了。

▲ 金灿灿的油炸糕

　　过去白面稀罕吃不上，但糕面还是有的。困难年代胡麻油也缺，所以蒸出素糕后抹点胡麻油直接吃。贵客临门时，杀一只本地鸡，配上素糕，鸡肉汤汤蘸素糕，这是托克托县的一大名吃。

　　记得小时候一到腊月里，我们村每家每户都要蒸糕、炸糕，光景好的人家炸好糕冻起来，储存一大瓮放到凉房里，吃的时候取几个熘上。正月里除了吃几顿饺子，就主要吃烩菜馏糕。

　　炸糕和豆腐粉条汤也是绝配，托克托县豆腐和粉条是呼和浩特一带的名吃，豆腐和粉条熬汤再配上红红的托县辣椒，蘸上软嫩的油糕，馋坏了一代又一代托县人。直到现在，遇有红白喜事，都讲究要喝汤糕。谁家有办红白喜事了，人们就说“要吃糕了”。

▲ 豆腐粉条糖配辣椒油

　　小时候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多鸡来杀了做菜，哪有那么多黄米用来做糕。我们那里有一个笑话流传甚广，说村里两个人见面了，一个人问：“吃甚来？”另一人神气作答:“糕！”“呀，五黄六月能吃上糕，厉害了哇。炸糕还是素糕？”对方口气顿时软下来了：“拿糕……”

　　拿糕是用玉米面、高粱面、莜面或荞面做成的，拿糕特别是高粱面拿糕在粮食短缺年代穷人们的当家食品，它使多少穷苦人熬过了那饥饿的艰难岁月。

▲ 现如今的拿糕也成了餐馆里的佳肴

　　做拿糕要先要烧开半锅水，舀出一瓢开水放在一旁备用。然后用左手把面粉匀匀地撒进锅里，右手握住几根筷子使劲搅拌，锅里的面粉被搅成了面团。用铁匙把面团划成几块，把瓢里的开水浇在面团上继续搅。面团把水全吸收了，盖上锅盖用温火再焖几分钟。然后揭开锅再使劲搅，直到水全部掺到面团里。用铁匙铲几下，不要让糕糊在锅上，拿糕就做成了。

▲ 搅拿糕

　　我吃过高粱面拿糕，真不好吃，有的人家为了改善下口感，把榨过油的胡麻籽渣掺到高梁面里，也好吃不到哪里去，但那时穷苦人家吃它是为了糊口续命。

　　土默川各式各样的面食里，使人们赖以糊口存活的第一功臣当属玉米面。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兄妹几个吃了好几年玉米面窝头，上顿是窝头，下顿还是窝头；想吃是窝头，不想吃还是窝头……有那么几年，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是那样，母亲看着我们天天吃窝头流泪了：孩子们何时能吃上白面呀。

▲ 玉米面窝窝头

　　贫穷，也能使人穷开心，村里的主妇们居然把玉米做出二十多种吃法：窝头、蒸饼、锅贴、馇子粥、钢丝面、饸饹、煎饼……玉米面是困难时期人们的当家食品，救过好多穷苦人的命啊！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要做几大瓮玉米摊花饼存起来。现在做玉米摊花饼讲究多了，打上鸡蛋、掺上白面，加上牛奶和白糖，甚至再加上葡萄干、花生仁等。我们小时候吃得是糖精水和玉米面的摊花饼，冻在瓮里挺硬挺瓷实，我们取出来咬着甜甜的冰渣子吃，这是腊月里最好的年货。

▲ 玉米摊花饼

　　除了把玉米面做成摊花饼，还要做炸油圈等，还要压一些钢丝面，记忆里这些食品回味绵长，好像比现在好多油腻食品健康多了。有一次，我同村朋友的一个孩子在饭馆里吃现代版的玉米面窝头，这窝头其实玉米只是个配角，朋友告诉孩子我们小时候天天吃这个，孩子一脸羡慕：“喔，爸爸你太幸福了！”我心里想：把这孩子搁到那个年代连吃上十天窝头，哭娘都找不着调了。

▲ 玉米钢丝面

　　说到面食不能不说说莜面，在我小时候莜面也不是经常能吃到。在我看来，在那个年代莜面既不像白面那样是贵族食品，也不像玉米面、高粱面是穷人食品，莜面算个中等人家食品吧。

　　我小的时候爱看姥姥和妈妈她们会搓莜面窝窝、莜面鱼鱼，还会做莜面囤囤、莜面块垒、莜面拿糕等等，花样特别多。莜面有时也用饸饹床子压出细细的面条蒸熟吃，这个叫饸饹。

▲ 莜面囤囤、莜面窝窝、饸饹等花样

　　还有一种吃法，是把山药擦成细丝，然后裹上莜面蒸，老乡们管这叫莜面丸丸。包产到户之前，庄户人家也没那么多莜面，就把高梁面掺和到莜面里吃，美其名曰二莜面。再有穷的人家，就只能吃高粱面饸饹。

　　现在看来，这些困难时期糊口的杂粮面食，都成了营养保健的好食品。科学证明莜面、玉米面、高粱面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能减肥、降血脂、降血糖，是糖尿病人最理想的食品，于是莜面等成了好多城里人的保健食品。只是它们的口感差一点，消化难一点。包产到户以后一直到现在，村里人吃白面吃大米成了常事，吃鱼吃肉也不是难事，但各种因肥胖引发的病也多了，都是信着嘴吃出来的。

▲ 包饺子过春节，摄于1962年

　　有时我想，人满足了口感上的好吃，就会好吃难消化。是否应该感谢那些帮我们度过饥荒的杂粮面食呢？是它们使一代人度过艰难，同时也使这代人有了战胜艰难的健康体魄。我还在想，即使到了吃不愁穿不愁的年代，也应该借鉴一下困难时期的膳食结构，这会使我们的心智体魄都更加健康。

原题：儿时面食真馋人——自叙少小欢乐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