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年迈师：沉郁顿挫、伤时感事？杜甫应该如许读

晚唐孟棨《本领诗》中最早提出了“诗史”这个概念：“杜逢禄山之乱，流离陇蜀，毕陈于诗，推见至隐（视察到最隐微情形），殆无遗事（几乎没有漏掉），故其时号为诗史。”也就是说，杜诗具有汗青意义和价格。

冯至师长的这段话可作懂得“诗史”概念参照：“这部‘诗史’，生动而真实地反映了他谁人时代政治、经济、军事和社会生活的伟大转变，并对很多主要问题表达了作者的提高主张；他还有条有理地描画了故国壮美的江山、新兴的城市，以及一些虫鸟花木的动态；在天然的途径和社会的转变中，他也论述了作者不幸的遭遇和心里的矛盾，抒发了作者深挚的思惟情绪和急迫的愿望，所以它也是作者的忠厚的自传。”

莫砺锋师长说：“你若是想真正认识杜甫，你应该先读《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读《北征》，再读《秋兴八首》、《诸将五首》、《咏怀事迹五首》。”为什么？因为这些诗既有很强的杜甫的小我色彩，又带有很强的叙事性，并且经由这些叙事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大时代的特征和细节。

好比作于安史之乱前夜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面写道：“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扑挞其夫家，剥削贡城阙。”这真是对朝廷盘剥公民进行了毫不虚心地揭露和批判。更有名的当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必然有很多人从那捧冻死的白骨边路过，但只有杜甫看到了“朱门”的骄奢淫逸，看到了“朱门”与穷人的伟大生活差别，看到了大唐由盛转衰的必然。

更典型的是《北征》。这是一首“以文为诗”的诗歌，也就是用诗歌的形式在写文章，有重大事势，有远大议论，有小我遭际，有个人真情。“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就是记录哥舒翰率领20万大军镇守潼关，但被迫出战，导致三军覆没的汗青事件。此役之后，长安失陷，玄宗入蜀。“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女儿的衣服是衣不蔽体，并且“海图坼波澜，旧绣移弯曲”，四处打着递次凌乱、绣着图案的补丁，这是诗人家庭生活中的细节。“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用汗青典故对应马嵬坡之变，立场是对唐玄宗有回护的，其实玄宗是被逼无奈，这里酿成了自动选择，是对玄宗的褒奖，也算是一种议论和评价吧。一小我的喜怒哀乐，一家人的离合悲欢，一个帝国的兴衰成败，都在一首诗中。我想，这就是“诗史”了。

这些记录，相较于“为帝王将相作家史”的所谓“正史”，更具民间意义，更切近生活的真实，对后世诗歌发生了深远的影响。

闻一多师长曾经说，“两汉时期文人不忘本而没有文学，魏晋六朝时期则有文学而没不忘本，盛唐时期则文学与良心二者兼备，杜甫就是代表，他的伟大也在这里。”

这个“良心”，我们能够懂得为儒家“兼济世界”的幻想，“仁爱”的思惟主张，示意在杜甫身上，更具体地能够说是“平民”意识。

杜甫的父亲杜闲，曾任朝议医生、兖州司马、巩县县令。他的祖父杜审言，曾位列修文馆直学士，诗文更是著名世界，为“文章四友”之一，成就颇高。杜甫的远祖，西晋杜预，文武双全，曾作《春秋左氏集解》，也是西晋灭吴战争的统帅之一。所以杜甫不止一次地说，“诗是吾家事”，说“自先君恕、预以降，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矣。”

是以，他在诗歌上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追求“念书破万卷，下笔若有神”。而在政治上，则追求“致君尧舜上，再使习惯淳”。他爱国，“六合日流血，朝廷谁请缨。济时敢爱死，孤寂壮心惊。”他忠诚，“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他仁爱，“安得广厦万万间，大庇世界寒士俱欢颜！”

中国汗青上被封“圣”的儒家常识分子，最主要的就是做到了“树德”，杜甫“成圣”，也就成在这个“德”上。

我们看几组杜甫的诗的名字吧：

《悲陈陶》、《悲青坂》、《悲秋》、《哀江头》、《哀天孙》、《秋雨叹三首》、《夏日叹》、《夏夜叹》、《可叹》、《愁》……

悲，哀，愁，叹，对皮相的世界很缓慢的人，对人世缺乏充沛的悲悯的人，不会这么频仍地使用这些词汇吧。

还有有名的“三吏”“三别”：《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尤其是“三别”，各种特别情境，让人一睹之下，就有落泪之想。

还有很多歌行体的诗，好比《兵车行》、《丽人行》、《瘦马行》、《今夕行》、《百忧集行》、《吃力战行》、《负薪行》、《古柏行》……字里行间，沉淀着底层公众的艰辛和愁吃力。虽是作为歌行体的标记放在这里的“行”，却在字面上直观地给人以络续“行走”的感受——杜甫仿佛一向“在路上”，当然，杜甫也真的一向在路上。

冯至师长的《杜甫传》，目录根基就是按照杜甫的行迹放置的：童年，吴越与齐赵的漫游，与李白的齐集，长安十年，遁迹，侍奉皇帝与走向人民，陇右的边警与艰险的山水，成都草堂，再度遁迹，幕府生活，夔府孤城，悲剧的终局。

我们看，杜甫的萍踪遍布如今的河南、江浙、山东、河北、陕西、甘肃、四川、重庆、湖北、湖南。杜甫后半生流离转徙，但他不只装着本身和家人的安危，还心系世界，“宁吃力身以利人”。“白头搔更短，浑欲不堪簪”的背后，有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残败，有家人因战乱阻隔新闻的焦虑，有国度社稷累卵之危的慌张和疼痛。这就是他了不得的处所，是他成“圣”的处所。

我想这个“读”分两个层面：一是“朗读”，一是“阅读”。

先说朗读。杜甫与李白重大的区别之一就是二人擅长的诗歌体裁分歧。

李白能够“斗酒诗百篇”，一大助力就是他擅长“古诗”，对格律要求不高。而杜甫擅长的则是“格律诗”，要对仗，要押韵，要注重平仄。“三顾频烦世界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三顾”对“两朝”，“世界计”对“老臣心”，这是显着的对仗；上一句的平仄是：平仄平平平仄仄，下一句的是：平平平仄仄平平。在腔调的顿挫顿挫的转变中，念起来很上口。

杜甫在格律上的追求，有时候甚至是有些过于讲究了。

好比有名的《八阵图》：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功盖”都是“g”出声母，是为双声；名成则都是“ing”作韵母，是为叠韵。上下两句用双声词对叠韵词，极其专心，极其讲究。

好比《登高》的第一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除了上下两句对仗工整外，句内还有“风急”对“天高”，“渚清“对“沙白”，这叫句中对。

好比《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第三联：白日放歌须纵酒，芳华作伴好还乡。“芳华”对“白日”，乍一看没有逻辑关系，但细心看，字面其实很工整：“青色的春”对“白色的日”，这叫“无情对”，也就是上下联字词相对，至于内容嘛，则各讲各的，毫不相关。

《红楼梦》里经典段落“香菱学诗”中曾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小我作了根柢……”从学诗的角度，学杜甫是放在学李白之前的，就是因为老杜的格律讲究得更好。当然，《红楼梦》把王维放在李杜之前，或者是因为传统观点里认为，香菱是女性，女性学诗，欠好一上来就学儒家那一套经世济用的思惟，学平宁冲淡的王维倒对照合适。若是这么看，学诗从杜甫学起，其实是最合适的。

由上可见，老杜说本身“为人道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绝非虚言。所以，多读老杜的格律诗，稀奇有助于提拔我们的说话感触力。

再说“阅读”。

阅读诗词，第一主要的当然是要学会运用联想想象将文字改变为画面，进而感触诗词的意境和感情。

老杜《旅夜书怀》的首联：细草轻风岸，危樯独夜舟。草是“细”的，风是“微”的，舟是“独”的、“夜”里的。那种静谧凄清的气氛中，老杜的卑微之感、伶仃之意就此吐露。还有尾联“飘飘何所似，六合一沙鸥”中“沙鸥”这一意象，之前有“飘飘”、“六合”、“一”三个润饰语。我们能够睁开想象：六合苍莽空阔，而沙鸥非常细微，且仅有一只，伶仃无侣，在风中飘摇。联想到王勃的“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限；乐极生悲，识盈虚之稀有”，苏轼的“人生四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器材”，老杜的心境能够说非常显豁了：六合越空阔，小我越细微，生命越伶仃；汗青越永恒，人生越短暂，生命越无力。老杜《登高》首联中那只“飞回”（盘桓）的鸟，与《旅夜书怀》中这只“飘飘”的鸥，在精神内核上是高度一致的，而与陶渊明笔下“相与还”的飞鸟则大异其趣。

以上是阅读的第一步。

第二步，则是在普遍阅读根蒂上形成对杜甫更深入的懂得。

开篇我们说杜甫“伤时感事”，说杜甫“醉里眉攒万古愁”，中央又说杜甫“悲，哀，愁，叹”，很轻易让你感觉老杜就是这么一个单一的形象和气势，但事实未必如斯。普遍地阅读杜甫的诗歌，你必然会有新的发现。

为轻易诸君阅读揣摩，给几个思虑题吧：

1.本书原“绪言”中，傅东华师长说：“我们看他对君国，对同伙，对老婆，对兄弟，以至对路人，对一草一木，哪一处没有这种同情的吐露呢？”你能找出一些作品来作为这句话的证据吗？能够做一些简洁的剖析。

2.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说杜甫有强烈的功名欲望，也就是杜甫稀奇想仕进。对此，你怎么看？可否连系杜甫的诗作和履历做些证实或辩驳。

3.你可否看到老杜的诗风和“盛唐景象”的关系。或许说，你可否看到杜甫和李白在诗歌创作上的相似之处？

4.若是你认识“魏晋风度”，可否在杜甫诗歌里找到与之响应的内容。

5.林庚师长对杜甫在推崇的同时，也指出了杜甫律诗的一个弊病：最后一联往往收不住全诗，经常老生常谈，“所以杜甫的名句极多，而成章却少”，“脱离了情绪渐远，而到场理智的放置愈多”。你赞许林庚师长的定见吗？可否连系杜甫的一些作品，做些证实或辩驳。

杜甫是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光如斯，他还凭着他瑰丽的诗篇，成为了中华文化史上的一颗灿烂的明星，留下了无尽的文化遗产。闻一多师长曾在《杜甫》一文中说，杜甫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大诗人，四千年文化中最肃静、最瑰丽、最永远的一道色泽”。这让好多文学喜爱者动容，也算是诗歌喜爱者对杜甫的千古定评吧。

（解说：本文是为商务印书馆学生国粹丛书新编《杜甫诗》所作，作为新编导言的素材起原。本书已于今日出书，主编为王宁先生、顾德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