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分享：www.ii77.com]

沿海的威海，如何因洋人的到来，一度成为山东最保守的区域。

文｜闻韶

若是一位外埠的观光者在1920年月进入山东威海，面前的景遇或许会让他感应时空错乱。

妇女缠小脚，汉子蓄辫子，威海人民的生活体式乍看上去仿佛大清未亡。民国以来风行各地的放足剪辫活动，似乎对这里毫无影响。

· 民国的剪辫活动

· 缠足的中国妇女

直到1949年之后，很多威海女性才第一次解开小脚，汉子第一次剪掉发辫。沿海的威海，历久是山东最保守的区域。

并且，昔时的威海之所以连结了传统中国最守旧的面貌，首要是因为管治这片地盘的并不是中国人。

洋人来了

1898年，俄国强租旅顺大连，整个远东事态随之一变。为制衡俄国，英国当局要求租借威海卫。清廷不敢拒绝。

1898年7月1日，中英签署《订租威海卫专条》，议定..将山东省之威海卫及四周之海面租与英国当局，租期二十五年。这块租借地约300平方英里，有300多个村庄，租借时有居民约12800人。

这是一个租借和谈，而非割让合同。也就是说，大清的皇帝始终是威海的最高统治者，只是这片地盘的直接治理者酿成了英国人。

· 威海卫英租界与1903年-1930年威海卫官方的旗号

因为租期短暂，英国人没有移风易俗大兴土木的野心，除了口岸更名爱德华港之外，威海境内的一切都连结着大清国的式样。

· 图为二十世纪三十年月的香港和威海

威海的首任行政署长官骆克哈特是有名的中国通，此前多年在港府任职，曾要求英国当局治港「尽或者地行使现存机构」、「尽或者地连结中国人的生活体式」、「在英国的统治下尽量维持中国的近况」。

就任威海卫大臣之后，他的这一设想获得贯彻。

· 骆克哈特（中）山东巡抚周馥合影

威海卫当局的治安和行政本能几乎完全交给了内陆华人。英国人没有在此处驻扎戎行，仅仅是从内陆人傍边招募了一些青丁壮男子，组建了一支自卫军队。这支军队曾经在平界说和团中施展了主要感化。

· 威海的英军「华勇营」

英国人的行政也完全依靠于内陆人，他们要求每个村选出村董，负责村内事宜，并代表本村与英国当局联系讨论，又将300个多村庄划分为26个小区，并在每个小区设置总董，总董先为委任，后为选举。恢弘村庄中的大巨细小的事情，几乎都是经由村董来解决。

· 骆克哈特第一次召开村董大会的留影

除了接管本地的治安和行政概本能之外，英国人连结制止。威海境内「马照跑，舞照跳」——若是其时的威海真有这种运动的话。

洋儒的治理之道

然而，英国人在威海的统治，与本地真正的传统又略有分歧。

英国派来的行政官似乎完全被博大精湛的儒家文化迷倒了，决心完全按照儒家经典来治理威海。在威海行政长官一共有过四位，任上最久的，离别是骆克哈特和庄士敦。

骆克哈特于1902年被殖民部委派为威海首席行政长官，1921年退休回国，在任十九年之久。庄士敦则在1904年到1918年，1924年到1930年时代离别担当南区行政长官和首席行政长官。

骆克哈特和庄士敦都是中国通，庄士敦甚至被称作「洋儒」，曾经担当过末代皇帝溥仪的先生。

· 庄士敦（左三）与溥仪（左二）

骆克哈特在香港任职时代，因通晓孔孟之道而交友了很多儒家代表人物。如康有为在戊戌变法失败飘零在港时代，骆克哈特对其通知甚多。康有为还曾写信赠诗于骆克哈特。

这两人都把前半生进修的儒家理念大量用于治理威海。

1905年，一福建船只于威海触礁搁浅，威海海西头村董车硕学冒险施救。返回福建后，船长向骆克哈特写信赞扬车硕学。

骆克哈特得知后，特意于香港定作一檀香木匾额，上刻「拯人于危」四字，亲自送至车硕学家中，并要求威海人向车硕学进修，奉其为近乎「子路救溺」的表率。

· 车硕学与骆克哈特所授「拯人于危」匾

1916年，威海有人投井自杀，有五十人围绕围观而未加援手。骆克哈特听闻此事后，发文训诫道：

你们这般狠心人，生于孔孟之乡，习闻圣贤之教，竟无怜悯之心。不知尊敬人命，不愿救人出危，所行既显违孔孟之道，即不配生于圣人之乡，就应该迁徙圣教不至之处...…你们众学生，念书学理，自幼宜习仁民爱物之心勉尽救人助人之义。

曾为溥仪帝师的庄士敦，则决心做好一个地方官。他在回忆录写到，「理论上说，作为一县怙恃，凡有两造争讼到庭 ，不光要允执个中，惩罪罚恶，..无辜，还要化其『子民』之心……」

· 庄士敦与孔子第76代嫡孙衍圣公孔令贻合影，摄于1904年

平常工作中，庄士敦对儒家的道德教化理念也极为热诚：

无论作出民事判决照样刑事判决，我经常从儒家经典或许圣谕那边摘抄一些适当的词句，目的是针对眼下的案件所提出的问题给我的听众以一点道德训教。例如，有两个邻人为一些小事争吵，我就会给他们讲讲康熙引用过的规语及其诠释者们有关同村邻里之间应友善相处的大事理……

为了接近老公民，庄士敦进修了一口流利的威海方言，常年独自一人，骑着小马下乡巡回，混迹在威海老公民中央，像极了苍天老爷微服出行，可惜苏格兰人与山东人长相并不相似，实现「私访」也许对照难。

· 轻装外出的庄士敦和内陆侍从。起原：Sir 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 "Lion and dragon in northern China" (1910)

1930年10月，威海卫被移交给..。在告别演讲中，庄士敦如许说道：

你们如今是中国式的，和我们三十三年前初来威海时一般，我们从没有一点野心要使你们变为别种人。你们甘愿和我们合作，我们也和你们合作。在威海和你们住在一路的英国人跟你们学的，至少也同你们跟我们学的一般多。

庄士敦的帝国

洛克哈特和庄士敦在威海的治理，不光仅是对儒家思惟的偏好，也是整个帝国理念的天然究竟：对殖民地和租借地的宽松化治理，是整个大英帝国在十九世纪晚期和二十世纪的首要趋势。

公共认知中，殖民运动往往被呈现为借着蛇矛大炮快船轻桅，肆意入侵其他区域，攫取本地资源，还要强逼殖民地人民接管其生活体式，典型如教材上「匪贼恶霸」克莱武在孟加拉的虐政。

· 罗伯特·克莱武在印度

殖民早期的确陪伴着血与火。但竖立殖民地后，英国人由入侵者酿成了治理者，情形便发生了转变。

起初，英国人一度怀着文明优胜论，试图改变他们眼中的掉队民族。

譬喻说，在印度有一种叫做「suttee」的轨制，即孀妇焚身殉葬。英国人将其定性为野蛮暴行，并于1829年命令取销。固然婆罗门们死力否决，但英国人以强硬的手段履行了这一废止令。

时至今日，网上还撒布着关于此事的见笑：婆罗门向英国人抗议，孀妇自焚是我们的习俗，你们应该尊敬。英国人则回应道，吊死那些要烧死孀妇的人，也是我们的习俗。

· 印度的suttee

这种「文明与野蛮」的二分模式，因为1857年的密拉特事件而改变了。

为了统治伟大的印度次大陆，英国人在印度内陆雇佣了大量「土兵」，在练习后构成军队。到1857年，孟买、马德拉斯和加尔各答三地「土兵」的总人数已有二十万人，而英国士兵只有四万人。

1856年，英印当局采购了一批新的步枪，印度「土兵」必需咬住枪弹壳才能释放火药。在戎行中四处撒布着大话，这些枪弹上涂牛油或许猪油作为润滑。若是是牛油，那势必搪突将牛作为圣物的印度教徒，若是是猪油，那就是对..士兵的不尊敬。

官方几回辟谣，但大话愈演愈烈。民间传说，英国人试图彻底损坏印度人的..崇奉。究竟，囊括印度各地的兵变爆发了。

· 在德里的「土兵」残杀英国军官

印度兵变让英国人大受震惊，并起头反思其在殖民地的政策，以前那种自我定位为文明流传者的做法大受质疑。

同时，英国国内自由主义思潮涌动，向当局提出了重大的问题：为何同样生而为人，爱尔兰人、印度人和香港人需要在英国人的殖民统治下生活？为何殖民地人民要被被迫接管英国的生活体式？

「自由帝国」成了回覆这个问题的谜底：「帝国」该当是自由、公理的配合体，帝国的构建是自由价格内核的扩展，英国人试图要把自由、公理和..精神扩展到本身的殖民地去。只有达到了「善治」，即知足人民所需，主权才干有正当性。

在这种理念的指导下，英国议会形成了一种「审慎原则」。帝国议会在处理殖民地事务的时候，该当尽或者尊敬殖民地政府的权势，「抓大放小」，审慎行事。

骆克哈特等威海行政官的做法，恰是审慎原则的施展。

· 庄士敦在威海时代，特意属意考查本地人的崇奉习惯，并予以充裕尊敬。起原：Sir 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 "Lion and dragon in northern China" (1910)

英国殖民官员并非不想改变缠小脚如许的习惯，庄士敦1930年的告别演讲中对此布满遗憾：

中国习惯中有一最残暴无道者，即妇女缠足。本当局已全力奉劝界内子民离开此独一之恶习。因为我们是外国人，不克用强逼手段使你们解除此种习惯，所以我们除此之外，用尽方式疏导你们，然则所得之结果很少，这是本大臣很抱愧的。

就像是港英当局始终无法彻底废妾一般，威海的英国长官也因为「不克用强逼手段」，而对威海女人的小脚无可若何，甚至在外埠工资主的天足会呼吁禁缠的时刻也毫不摇动。

1920年月担当过威海卫在朝官的亚瑟·布兰特，对阻止缠足尤其热心，但他也从始至终拒绝发出禁令，离任前还特意提醒公家，比及威海卫回来故国的时候，中国官员就不会像他如许好说话了。

最现代的山东人

不外，英国人也并非完全没有改变山东。除了小脚和辫子，庄士敦们的确改变了威海人的很多生活习惯，好比，威海人民倏忽热衷于打讼事了。

英格兰民众档案馆所藏的威海处所年报如许描述英国治下的威海人民：

内陆公众热衷于打讼事，且将其视同于上剧场或其他休闲场合一样。一位受到危险的丈夫会步行二十里去向裁判官诉说他全然无力使其老婆固守为妇之道。一个满腹委屈的乡间人会踉踉跄跄地走出十里地向裁判官状告邻家偷了他六捆草，并且他会在诉状里用诗歌般哀婉动听的文句来请求这位大工资他作主，在该案件中，他的感谢之情比天高、比海深。

为什么这些静默寡言忠实巴交的农民，突然酿成了英国人法庭上的「戏精」？

1900年的山东农民，不太或者懂得大英司法与大清司法的差别，并且，基于前述的审慎原则，威海卫的司法轨制近乎承继清朝。正如庄士敦所说：「若是有人从中方界限一侧来威海卫打讼事，尽量他久已适应了本国的诉讼体式，也不会怀孕处异国异域之感」。

威海公民之所以从怕事公民变得像现代公民般不惧公堂，据英国人猜测，也许是他们的司法更廉价。

为了让人们相信司法公平，不会为金钱收买，1910年以前的英威海当局都对峙不收诉讼费。后因群众的诉讼热情过于高涨，英威海当局才划定了讼费为2美元，1913、1914年提高了1美元，至1917年则涨到了10美元，以免成天有鸡毛蒜皮三瓜两枣的事情告到法院。

· 威海英国行政公署外景

英国人这种自嘲有其事理，威海人民爱打讼事，确是因为司法成本比以前大幅下降。然则，英国人的账目和威海人民的账目并不沟通。

洋人算计的只有诉讼费，而威海公民的账目上有更多器材，好比诉讼的时间成本大为降低。

大清国施行「三八放告」，每个月只有六天或许九天能够告状，农忙季候则拒绝一切诉讼。而庄士敦在路边放置了信箱，7*24小时领受告状状。

农民不会写字也没问题，能够口头向行政官告状，无需乞助于讼师或许其他识文断字的人，也不需要为此支付「润笔费」。

· 光绪时期南陵县的状式，公民想要告状，必需找识字之人代为填写状式

此外，英国治下的威海公民也不消像以前一般，向知县的书吏、衙吏支出送信费、酒饭钱、解锁钱等等黑钱。俚语云：坐轿的不狠抬轿的狠，沾上了讼事就要蜕层皮。湖北恩施谚语有云：劝人气死莫起诉，博得猫儿卖头牛。

然而，最主要的或许是，提告状讼是有人身平安保障的。

中华传统法系最为西方人所诟病的一点，是「民刑不分」。此说在现代学者中虽有争议，但对于明清的通俗人来说，诉讼的确是有风险的，但凡提告，地位就类同案犯。

直到今天，我们还在使用「各打五十大板」的俚语，而对于大清国的老公民，提告状讼就面临着各打几十板的危险。不管原告、被告，为钱为地为房子，先打一顿再说。

· 清代打板子

除了延迟时间、虚耗金钱和面临肉体危险的惧怕之外，所有卷入檀卷的人都必需面临高于本身的社会阶级，这意味着屡屡的下跪和叩拜。所有涉案人悉数必需跪在地上，原告和被告跪在双方，证人跪在中央。

即使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庄严，但总能昏黄感受到，跪着并欠好受。而威海卫的洋长官是不搞这套的。

· 清代开堂时的景遇

在几重身分的综合下，威海的法庭显露出了不凡的繁荣。甚至有些临近州县的人，也想要在威海行政官的手中获得平正。

英国人初来时，一度遭到分歧水平的抗议，尤其是英国人的划界埋碑，白日立界碑后，本地居民在夜里偷偷将其拔出、或向租借地内移动。然而多年后，华界的公民却偷偷将租借地界碑外移，试图将本身划入英国人的管辖局限之内，视英国官员为县太爷、地方官。

1930年，威海被交还给国民当局，此时还有一半的威海汉子留着辫子，一半的威海妇女缠着小脚，直到50年月，才最终不准了妇女缠足的陋俗。

庄士敦虽对未能废止缠足布满遗憾，但另一方面，又对暖和保守政策的基石、他介入建立的村庄代议制极为写意：

每区在总董指导之下，代表其所辖之村，与当局联系公务，治理上难办之事因之轻易解决。各村村民因为得彼此合作，发生一种社会上的憬悟……在本界内，当局与人民协商各类主要的事情，是天然的政策，即如社会上、生计上、财务上的各事，不只当局对于行政上之念头可得公论之指导，而且人民也可藉以知道作公民的职分和权力。

· 威海村董大会后摄，1905年

与英国的其他远东殖民地分歧，威海的租界时代太甚短暂而缺乏戏剧性，逐渐酿成了极其恍惚的汗青记忆。现代不少内陆市民都是在近年媒体报道后，才从新认识这段并不遥远的汗青。

今天环绕着山东与洋人的各种争议，更是仿佛如同此外一个世界的故事了。

参考文献：

1. 英国威海行政公署档案

2. 庄士敦《狮龙共舞：一个威海人笔下的威海卫与中国文化》，刘本森译，江苏人民出书社2014年版

3. 陈玉心《清代健讼外证——威海卫英法律庭的华人民事诉讼》，《全球世司法谈论》，2002年秋季卷

4. 王一强《英租威海卫司法轨制研究札记》，《全球世司法谈论》，2004年01期

5. 张志超《庄士敦：洋儒的幻想与威海卫的治理》，《中国图书谈论》，2010年09期

6. 张继亮《野蛮，文明与自由帝国——约翰·密尔对自由帝国的论证》，《政治思惟史》，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