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百姓在乎他们的皇帝吗？| 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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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郭建龙所著《汴京之围：北宋末年的交际、战争和人》（六合出书社），原题《画外音：人民真的在乎帝王吗》，已获授权。

当赵氏皇室对徽、钦二帝的悲凉遭遇哭天抢地，当那些爱国将领们信誓旦旦要雪耻时，宋朝的通俗人民又作何感触？ 

在上千年大一统集权思惟的教训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民必然也悲痛欲绝，如失父母？错。事实是，人民将二帝的遭遇编成了段子，生怕皇帝们还不敷悲凉。 

因为文化蓬勃，大臣和文人习惯于做笔记记录汗青，而市井小民阅读的倒是捏造性的小说。宋代早期小说话本对照有名，还有比话本更早，仍然属于文言文的长篇小说《大宋宣和遗事》。 

现代的人们之所以存眷这个小说，是因为它对照完整地记录了宋江之乱的前因后果，并记载了宋江三十六天罡的名字，为后来的有名小说《水浒传》打下了根蒂，人们研究《水浒传》，往往要先读此书。

但宋江的事迹在《大宋宣和遗事》中只是一小部门，《大宋宣和遗事》所记 载的故事要比宋江的事迹雄厚得多，既写了王安石，又写了宋徽宗录用的几巨猾臣，从皇帝崇信道士，到汴京热闹的元宵灯会都有描写。北宋的传奇妓女李师师的故事也来自于这本书。但到了这本书的结尾，作者却笔锋一转，起头写金军的攻击，以及二帝的北狩。

在书里，作者施展了充裕的想象力，将两位皇帝所受的羞辱又翻了好几倍，想尽名堂地熬煎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他们曾经是大宋的向导人。 

如许的书只能显现在宋代，在其他任何朝代，奚弄本朝的皇帝都是极刑。但这本书却在民间冠冕堂皇地撒布，南宋的皇帝也拿它无可若何，明知个中编造了很多对皇室的羞辱，却无法禁止。 

若是要考查书中情节的起原，又能够追溯到此外几本书。在南宋中期，就已经撒布着几本传言是辛弃疾所写的著作，离别叫作《南烬纪闻录》、《窃愤录》和《窃愤续录》。当然，辛弃疾是作者这件事只是一个传说，后人认为，这些书更或者是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写的，只是假借了辛弃疾的名头。 

这几本书专门描写两位皇帝北狩的遭遇，外观上是要激起人们的爱国热情，但背地里却更像是对北宋皇家的报复，让他们也尝一尝耻辱的滋味。 

我们不妨看一看这几本书是如何编排两位皇帝的遭遇的。记住，下面的故事并非史实，却反映了通俗人民的一种情绪。与史实中记载两位皇帝是三月末四月初起行分歧，《南烬纪闻录》将皇帝的脱离定在了三月十七日。在十六日，北国皇帝的圣旨到了，将南朝皇帝们一通臭骂，传旨将他们带到燕京。从当晚起头，皇帝们天天只能吃一顿饭、喝一次水，几个侍卫也非常丑恶。第二天，太上皇的郑太后生了病，肚子疼得要断气身亡，少帝哭着向侍卫讨药吃，却只能获得一碗热水罢了。这一天，他们被逼着上路，睡在了野寺里。 

在实际中，皇帝们（稀奇是太上皇）北行仍然受到了金人不错的照看，而且是随大军队一路动作的。太上皇追随斡离不从河北路北上，少帝追随粘罕走山西。但在小说中，皇帝们起行却简洁得多，金人只是牵了四匹马，离别给二帝二后，再加上几个押运官，这就是部队的悉数了。父子俩也没有分隔行走，而是一同上路，都从河北入燕京。当然，皇后们骑马会被磨破屁股，于是只好找人骑马将她们夹在腋下，这就有了猥亵的意味了。

在小说中，好色的千户国禄也显现了，这时他的名字叫骨都禄。一路上他络续地威胁少帝把朱后让给他，甚至趁朱后抱病时，帮她摸肚子治病，眼看他就要得逞了，却在过黄河时被元帅的弟弟泽利（即盖天大王赛里）杀死。看到这一段，心怀不轨的读者必然替死去的千户有些可惜，究竟好戏看不成了。 

图：电视剧中的徽、钦二帝

但泽利在小说里继续了骨都禄的脚色，持续对两位皇后进行猥亵，还对皇帝们各式羞辱，甚至不给他们饭吃，将他们绑在柱子上留宿，只有对朱后稍微好一点（当然也是有目的的）。

二十七日，朱后想投水自杀，泽利号令将她和郑太后绑在一路，牵在马后赶路。当晚，因为下雨，睡在野地里的帝后们被淋得精湿，满身烂泥。二十九日，泽利把本身的脏衣服脱下，让朱后帮助清洗，两位皇后只能遵命。 

到了四月初二，帝后们远远地瞥见其他皇族，包罗柔福帝姬、康福帝姬、 相国公等，他们被押送着北行。 

某一天，帝后们达到了一个县，这个县的县官（是一位金人）备上酒食，好好地招待帝后们大吃了一通。本来这位金人中了好运，他的哥哥是一位万户，押送俘虏到此，把肃王的女儿珍珍送给了当县官的弟弟，这位县官将北宋帝后当成了本身的老丈人家眷，所以才会好好服侍。在这个县还有十七位皇室女子，都已经被分派完毕。当晚，泽利专门把这些皇室女子召集起来，让她们劝酒陪唱。为了加倍羞辱皇帝，他们当着女人的面把帝后绑起来，让士兵对着他们撒尿拉屎。 

又一天，经由一个萧疏小县，一个女子在路边求金人把她带上。本来，她也是一位皇室女子，因为生病被甩掉在这里。泽利将她带上路，夜晚乘喝醉了酒，将她奸淫了。皇帝们一晚上听着宣淫声，连眼都不敢展开。之后，泽利还冷笑朱后，透露“你不如她”。到这时，“辛弃疾”在“性”这一方面已经对赵宋进行了最深入的羞辱。接下来就要对皇权进行嘲讽了。

某一天，北方有文书传来，本来是请皇帝们写降表的，泽利强制皇帝们写了最卑贱的降表。又一天，二帝碰着了辽国的亡国之君天祚帝耶律延禧，几位前皇帝商议了当俘虏的心得。耶律延禧的妻妾、女儿都已经被金人瓜分完毕。 

经由了千辛万吃力之后，皇帝皇后们终于达到了燕京，这时他们已经没有了人形，全身腥臭和虱蚤。在史实中，燕京是二太子斡离不的大本营，金国皇帝此时还在东北区域的上京。但在小说中，金国皇帝却已经在燕京守候徽、钦二帝了。 

在燕京，帝后们持续受到羞辱，他们住在元帅府左廊的一个小房子。屋里没有桌椅，只有几块砖。他们有时一天只能喝一点水，有时能吃上一顿粗饭有时去见金人时，女人已经病得起不了身，就有人来背着她们强行前去。 

经由十天的折腾，六月初二，朱后病死。汗青上朱后自杀于上京，但小说家却迫在眉睫地让她病死于燕京这个对宋朝更有意义的处所。 

朱后死时，少帝在屋里请求说：“某妻已死，盍如之何？”在他的乞求下， 来了几小我，用草席将朱后拖走。 

这已经是人世极大的悲剧，但小说家还嫌不敷，于是第二天又让在世的三人（怙恃和儿子）从燕京脱离，前去安肃军栖身。押送者以一位叫作阿计替的工资首，多亏了他恻隐帝后，让他们多歇息了几天，郑太后才没有死在路上。 

六月十二日，帝后们达到安肃军，进城门前搜身。小说家稀奇指明，郑太后的脐腹间也被搜过，太上皇又增加了一份羞辱。 

在安肃军，他们被关押在小房子里。这时，安肃军有一群契丹降将倏忽发难，要杀掉金将，却差点将赵氏父子烧死在小屋里。他们方才浩劫不死，但金将镇压了契丹发难之后，又认定赵氏父子也介入了阴谋。于是，少帝先是被鞭抽，牙齿碎裂、口吐鲜血，接着被绑缚关押一夜。金人最后商定，再抽少帝五十鞭，之后将他们押往云州。 

在云州，他们最初被关在土围子里，后来才有了一间房子。他们又活过了 一场兵变，倏忽间迎来了好日子。这时，盖天大王倏忽显现了。在汗青上，金人的盖天大王名叫赛里，也就是小说中曾经显现的泽利。但小说家显然把盖天大王和泽利当成了两小我，于是，泽利成了恶徒的典型，而盖天大王饰演起了大好人的脚色。盖天大王娶了太上皇的一位妃子韦妃，也就是康王（宋高宗）的母亲。这显然不是史实，但在小说家看来，宋高宗赵构的母亲成了金人的妾，也是一种别致的设想。 

盖天大王到了云州后，两位皇帝的生活有了改善，他们顺利活过了冬天。但第二年正月二十三日，盖天大王与韦夫人脱离了云州，皇帝们的待遇又急转直下，从新恢复了阶下囚的身份。二月份，有一个新同知到了云州，他的父亲死在了与南宋的战争中。他决意荼毒死二帝，为父报仇。但在二帝被折腾死之前的三月初九，金国皇帝倏忽下诏，将二帝调往更北方一个叫作西汙州的处所。

此后二帝在云州以北的内蒙古大草原上病笃挣扎，日期已经不再有意义，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最后来到了西汙州小城，这里残缺到只有三百余人。二帝在西汙州渡过冬天后，再次被调往五国城。 

在去往五国城的路上，郑太后也禁不起折腾死了。急急之际，押送官员只能在路边用刀掘了个坑，连新衣服都没有，就穿戴时服埋掉了。 

五国城只有五十到七十户人家，二帝被放在一个土坑里养了起来，他们都成了没有妻子的光棍。五国城的生活一日一顿饭，一年一顿酒一餐肉。皇帝们在这里惨痛过活。

这篇小说同化了公民对赵宋官家的幸灾乐祸，以及对金人的想象。事实上，金人并不想熬煎赵氏，只是按照他们的传统，将南方的皇帝全家迁走，让他们到北方白手起家、自生自灭。金人对于赵氏女性也并非完全毒害，只是按照游牧民族的礼貌占为己有。但在宋人的想象中，金人却显得加倍穷凶极恶、有意毒害。不外，宋朝公民是迎接这种毒害的，在捏造中将毒害加倍强化，丝毫不在意赵氏的体面。 

关于两位皇帝的死法，小说家也极尽铺陈。太上皇和少帝在五国城栖身日久，又被移到了一个叫作均州的处所，住在土坑里。太上皇在这里抱病死去。就在少帝大哭的时候，阿计替倏忽赶来，叫他别哭，连忙将太上皇埋到土坑里。少帝不领略为什么要把死人埋在活人的居处，阿计替注释，均州没有坟地，人身后都是用火烧，烧掉一半之后，用木杆挑到城内北部一个大石坑里去，大石坑有一种水，比南方的油还稠，能够用来点灯，就是由尸体发生的。 

从如许的论述中，能够看出宋代人对于地下露出的石油的想象，以及对于火化习俗的惧怕。把太上皇烧掉酿成灯油这个设法，是对死人最后的羞辱。 

就在他们说话间，倏忽来了一群人将太上皇尸体抢走，他们赶到石坑前，将尸体架在野草中放火，烧到一半，用水浇灭，用木杆把尸体穿透，拖行扔进坑里，直坠坑底。

因为少帝活得时间较长，关于他的行踪和死法如下：太上皇身后，少帝被迁往前提稍好的源昌州栖身。后来，又经由鹿州、寿州、易州，前去燕京。在这里和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关在了一路。 

史实上，天祚帝病死于公元 1128 年（金天会六年），但小说中他活到了与少帝齐寿。之所以设计这个情节，或者是为了显得更富有戏剧性：宋辽两代亡国之君再次相会了。 

少帝在燕京的日子时好时坏，金国与宋朝议和时，他的前提获得了改善，但金海陵王完颜亮篡位后，海陵王一向想攻打南方，于是少帝又酿成了囚俘。 

图：金灭辽、北宋示意图

完颜亮让天祚帝和少帝演习骑马和斗争，少帝因为历久营养跟不上，得了手足哆嗦的病，可照样被逼着演习。经由一段时间的练习，完颜亮将他们带到了演武场，大阅戎马，由宋朝辽国两位皇帝各率领一队人马介入演习，他们获得的都是瘦弱的马匹。

在演习中，倏忽间有一队人马杀出，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的人一箭射向天祚帝，天祚帝穿心而死。少帝吓得从立时掉落，但一个身穿紫色衣服的人仍然一箭将少帝射死。随后在万马飞跃中，两位皇帝的尸体被踩入烂泥，无处寻找。这个段子非常相符汉儒的天罚观点，布满了巧合，将宋皇室的庄严扒得一点不剩，直到今天，人们仍然可以感触到劈面而来的怨恨与谩骂。在中国古代史中，赵宋王朝是最宽容的朝代，皇帝却仍然受到了如斯的谩骂。人民不是用同情的语调去传言两人的遭遇，而是写出如斯恶毒的段子，可见在中国，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鸿沟有多大。 

中国汗青始终在一个巨型的钟摆中震动。在钟摆的一端，是“忠君爱国”式的教训，并将爱国扭曲成对权力的无限遵守，禁绝抵制，人民全都胡里胡涂地活在蝇营狗苟之中。这时，皇帝的权势是无限的，不容猜忌的。可是一旦皇权倒台了，人民马上就酿成了最恶毒的谩骂者，恨不克对以前的权力进行无休无止的羞辱与漫骂，若是有或者，甚至不吝直接着手将前皇室撕成碎片，这就到了钟摆的另一端。 

在这两头之间，却缺乏中央状况——“家国情怀”。所谓的“家国情怀”就在这忽左忽右的不成熟中震动了两千年。 

皇帝多半也知道本身享受的无限遵守，不是来自于爱戴，而是来自于武力，是以在任上时会想尽一切法子将社会紧紧掌握，试图让人们领略不忠诚的下场，用暴力的方式来维持社会的刚性不乱，将脆断的那一天尽量往后延。

大多数情形下，被统治者永远只能用背地里的牢骚发泄不满。在实际中，尽量统治者如斯无能，人民仍然无法解脱。于是，在金人脱离之后，赵宋皇室再次酿成了统治者……

本书简介

本书追溯北宋末年靖康之难的汗青细节，讲述宋、辽、金三方的和与战，聚焦北宋汗青大变局的要害时刻，以及帝国由内而外全局性危局大爆发的前因后果。

作者简介

郭建龙，自由作家，曾任《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著有“帝国暗码三部曲”系列社科汗青类“帝国暗码三部曲”《中央帝国的财务暗码》《中央帝国的哲学暗码》《中央帝国的军事暗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