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寿命越来越长，长到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原作者｜（英）琳达·格拉顿 /安德鲁·斯科特

本文整合｜董牧孜

畅想未来往往充满希望。

在《百岁人生》中，需要被取代的是“人生模式”，过去的“受教育——工作——退休”三阶段的人生模式将不再适用。相反，个人对灵活性和多样性选择的渴望，将压倒公司对体制和可预测性的需求。跨龄友谊将成为常态，老人不再是一个老无所依的“独立王国”；我们将获得重新规划工作与闲暇时间的自由，以达致更好的自我实现。

的确，人们的工作时间比50年前或100年前要少了。不过从历史事实来看，人们的闲暇时间却未如预料中一路增长，相反，从20世纪80年代起，闲暇时间不断减少，21世纪之初又回落到了20世纪50年代的水平。乔纳森·克拉里(Jonathan Crary)在《7/24：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提到21世纪资本主义不断扩张，这种时间制度迫使我们的生命被裹挟进入没有间歇的持续状态，甚至连“睡眠”都面临终结。

延伸阅读

《7/24：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

作者: [美]乔纳森·克拉里 

译者: 许多 / 沈清 

出版社: 三辉图书｜中信出版社  2015年9月

不过，《百岁人生》对于自由时间的构想却不似这般悲观，它为未来描画了一种相当玫瑰色的时间管理未来学：再创造将比娱乐更重要，人们可以利用闲暇时间来构建自己的无形资产（不过，劳动力市场的中空化也会进一步导致贫富差距的出现）。回顾时间使用的历史趋势，再考虑未来可能会如何变化是重要的。如果说“周末”是被历史过程制造出来的社会惯例，那么百岁的人生又将制造怎样的时间规则？

唐顿庄园里的有闲阶级

赚得越多工时越长，休闲越来越奢侈

有种解释说，平均而言，工作时间已经下降了，但并不是每个人的工作时间都在减少。自20世纪以来，已经有了一个有趣的转变。一个世纪以前，穷人和低技术人员的工作时间更长，正是他们在工业革命创造的工厂里卖命工作。相比之下，富人和高技术人员的工作时间较少。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出现了凡勃伦（编者注：美国经济学家、哲学家，代表作品包括《有闲阶级论》等，为制度经济学派创始人）的休闲阶级概念，这在热门影视剧《唐顿庄园》中展现得栩栩如生。穷人、非技术人员与富人、技术人员之间关系在20世纪90年代完成转变。在这一点上，工资较低的工人工作时间较短，而工资较高的工人工作时间更长。此外，工资越高，工作内容越多。

热播剧《唐顿庄园》。

为什么高收入人员工作时间更长，为什么他们没有加入凡勃伦的有闲阶级？

要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考虑另一种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抵消了收入效应的影响。这就是替代效应。据预测，随着工资上涨，休闲（即减少了工作量）的成本也随之上升。从这个角度看来，因为工作时间较少，工作周变短的代价是收入的减少。所以随着收入的增加，休闲时间变得更加昂贵。在某种程度上，替代效应开始生效：一个人的工资现在如此之高，以至于休闲的成本十分昂贵，因此他决定花更长时间工作。当然，在这方面，税收问题也起了一定作用，转变发生的原因之一便是最高税率的降低：纳税人支付的越多，消费休闲就越便宜。这就是为什么在欧洲，由于税率较高，人们往往工作周较短，假期较长。

《有闲阶级论》

作者: [美国]凡勃伦 / Thorstein B. Veblen 

译者: 李华夏 

版本: 中央编译出版社 2012年1月

人们选择花更长时间工作（比凯恩斯预测的时间要长），这不是唯一原因。还有地位问题。当人们长时间工作时，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也都认为他们很忙碌且被需要，所以他们可能对自我和外部价值感觉更好。人的工作环境在决定工作时间方面也起了重要作用。“工作中空”的影响之一是技能水平最高的人员面临更大的压力，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劳动力市场中的“赢者通吃”现象。事实上，企业领导者可能会长时间工作，因为他们认为长时间工作是企业维持其全球统治地位和市场竞争战略的关键。在如今全天候的工作环境中，工作时间减少不仅有损失业务的风险，而且会失去大量业务。

也许更有趣的是，高薪工作以及这份工作所要求的时长，也可能有着令人愉快的方面。这并不是否认这类职位带来的压力。值得注意的是，研究表明，工作满意度会随着工资的增加而增长。很可能是工资提高了工作满意度，或者说劳动越少、越是非常规的工作就越是令人愉快。这样的结果就是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越是愉快的工作，人越是准备花更多的时间在上面，其他事也是一样。

职业时间

“周末”是被发明出来的

当你想到如何安排时间度过自己漫长而丰富的生活，可能会想到每天工作8小时，然后周末休息2天。我们相信现在是时候来质疑这种时间分配的模式了。如果凯恩斯的收入效应逻辑仍然存在，那么有可能会有更多休闲时间，工作周也会更短。在大部分发达国家，工业革命导致了工作时间大量增加。

有个现象非常有趣，从1200到1600年的4个世纪里，一个英国人的年均工作时间在1500~2000小时之间。然而到了1840年，工业革命迅猛发展时，每年的工作时间已经飙升到3500小时左右。在英国和美国，一年工作52周，每周工作70小时都很普遍。毫不奇怪，整个19世纪，在整个工业界，渴望更短的工作周成为大众劳工组织的一个常态。

延伸阅读

《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

作者：[美]C.赖特·米尔斯

译者：周晓虹
版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6年1月

由于工人的斗争，星期六逐渐成为半休日，但是工作周时长还是远远超过40小时。到了20世纪上半叶，一周工作5天和8小时工作日开始规范化。同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劳工运动已经展开并卓有成效，例如带薪休假的增加，尽管各国在假期时间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

每周工作5天和带薪休假带来了根本性的转变，这值得我们好好思考。为什么一个星期由7天组成，长期以来一直是个谜。它并不是模仿任何自然现象。年月似乎起源于古巴比伦，并经历了法国..时期革命派的人为努力，当时人们打算将每月分为3周、每周10天合理化。因此，每7天为一周、每周一个休息日在人类历史上长期存在，但周末却是一个较近的创新的事物。《牛津英语词典》对“周末”这个词的常用用法的解释是从1878年开始，每周除工作之外的2天休息时间。因此，5天工作日和2天休息日的概念是一个相对的历史创新事物，而不是深深植根于我们心灵的东西。

换句话说，星期的结构在历史上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展望未来，如果工作时间继续下降，那么在我们看来很可能会有进一步的时间和工作周的重组。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如果平均工作日时长为7小时，在此基础上继续限制工作时长可能不是最佳选择。那是因为上班有固定的成本，比如通勤、准备工作或在家过渡。这些设置成本意味着工作日时间延长、休息日天数增加也许是更好的趋势。从本书的角度来看，有趣的是是否有可能以支持百年生活的方式重组时间。很多人对此进行了辩论。例如，墨西哥的亿万富豪卡洛斯·斯利姆（Carlos Slim）认为，社会应该过渡到一个为期3天的工作周，每一天都由11个小时的班次组成。他的论点是，人的退休年龄为75岁，他希望改变大多数人退休才有休闲的情况，认为贯穿整个人生的休闲才更有意义。

墨西哥亿万富豪卡洛斯·斯利姆（Carlos Slim）。

正如经济学家克劳迪娅·戈尔丁所表明的那样，相比不休假的人，休假的人（通常是有小孩儿的妇女）终身收入明显要低得多。其他研究表明，试图通过在家工作或灵活工作来控制自己时间的人不大可能被提拔。因此，对于目前那些希望建立快节奏、高收入职业的人来说，抽出时间或灵活安排工作并不明智。在此重申威廉·福克纳的一句名言：“如果你脱离枷锁，你就会冒着被践踏的风险。”公司需要长期、不间断、标准化的工作时间，个人想要工作灵活性，必然与之产生冲突，造成紧张气氛。这一领域会极大地推动企业惯例和认知。准确地预测其影响或改变的速度并不可能，然而，不断增加的压力将导致时间更加多样化，高技能的工作将创造其独特的时间结构模式，休闲将从娱乐变成再创造。

休闲之谜

消费让我们变得更忙碌

然而，感到时间不够还有其他原因——我们还无法将休闲时间变得真正富有创造性。即使平均下来，人的工作时间减少，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休闲时间。显然，不工作、不学习的时间并不等同于休闲时间。例如，你可以每天工作8个小时，但是如果除此之外你有2个小时的通勤时间，难道那不应该是你的“工作日”的一部分吗？亚里士多德将休闲定义为不需要劳动的自由，但劳动不仅仅是在工作上花费的时间。

仅仅因为你不在工作，并不意味着处理日常事务或做家务的时间也算作休闲。不可避免地，休闲的定义侧重于自由使用时间，但即使这样也不完全正确。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选择睡眠6个小时而不是8个小时，但这是否意味着额外的2个小时睡眠应该算作休闲时间？

查理·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剧照。某个角度而言，我们都如同影片中的查理一样，成为工业流水线上的一枚螺丝钉。

还有一种思考休闲和时间分配的方式，就是想想人们从不同活动中能获得多少享受。美国调查的结果显示，最令人愉快的活动包括性、运动、钓鱼、艺术、音乐，在酒吧、公共休息室进行社交活动，与孩子们一起玩耍，陪孩子们聊天、阅读、睡觉、去教堂、看电影。而最难令人享受的则是工作、婴儿护理、家庭作业、第二职业、做饭、照顾小孩儿、通勤、差旅、家庭维修、洗衣和处理儿童健康问题。我们可能工作得更少了，但是我们有花更多的时间来做这些让我们获得最大乐趣的事情吗？

这是辩论的核心——究竟该分配多少时间给休闲。如今，大多数人比20世纪初的人有更多的自由支配时间。但是，如果人们觉得时间不够，那么他们想的不是自由支配时间，而是空闲时间。换句话说，人们可能正在做出选择，以填补他们的自由支配时间，从而导致他们几乎没有空余时间。正如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尔（Gary Becker）和斯塔凡·林德（Staffan Linder）所表明的那样，消费需要时间。随着人们越来越富裕，他们拥有更多的消费品，所以他们的闲暇时间变得更加忙碌，因为商品的积累速度超过了可用的闲暇时间的增长。结果是人们觉得他们正在把自己的休闲时间压缩成越来越短的时间碎片。剧场、Facebook、派对、钓鱼之旅，最新的Netflix（网飞，一个视频网站）迷你剧，等等。这些活动就在眼前，你如何挤压自己的时间呢？

假如用100岁丈量人生

我们的生活将重组，休闲也会更有创造性

我们期待着时间的重组，期待着如何使用时间，尤其是休闲时间。百年生活将重点放在发展家庭和朋友、技能和知识、健康和活力等关键性的无形资产上。

我们当前的许多时间观念，包括对休闲的定义和使用，都随着工业革命出现。农业工作的时机—情景性和慢节奏—并没有很好地转化为工厂环境。加上机械表的可靠性不断上升、成本的不断下降，导致了结构清晰、定义清晰的工作日。工厂的工作要求创造一个固定的工作日，工作和家庭要分离。休闲也变得更加清晰，不再是季节性的，因为新的休闲时段被发明了：童年、退休、晚上、周末、圣诞节和暑假。

随着这些新的休闲时光的产生，人们不得不决定如何度过这段时间。劳工运动呼吁缩短一周的工作时间，要求两天的周末，以便在漫长而紧张的工作周后，恢复体力和精神。此外，由于工作和家庭分离，孩子们也禁止离开工厂，他们的愿望是利用闲暇时间来重温家庭时光。

高峰时段的上海人民广场地铁站。图｜视觉中国。

随着休闲时间的增加，休闲产业也在发展。在城市化和标准化闲暇时间的帮助下，企业家开始开发新的娱乐形式。音乐厅、电影院和职业足球的兴起都是很明显的例子。在工业革命之前，休闲在公共场所以一种难以被定义的方式发生。随着工业革命的进行，休闲变得私有化和正规化。

在过去的100年里，休闲产业一直持续发展。随着休闲时间的增加，这个产业的价值也在增加。因此，自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多地用于休闲活动：看电视，参加体育活动，购物，外出就餐，享受奢侈的休息。这些都涉及消费时间，而不是使用时间。

随着人们的寿命越来越长，需要对他们的无形资产进行更多投资，我们预计会见证人们休闲方式的转变。我们希望花更多的时间在无形资产上投资，而不仅仅是消费时间。换句话说，我们要更多的是再创造而不是娱乐。

正如卡尔·马克思所指出的：“节约劳动时间意味着增加自由时间，即个人的完全发展时间。”由于再创造通常是一种个人的追求，我们可以期待看到一个更个性化的休闲议程，它由再创造和娱乐组成。如果说过去的100年见证了一个以消费为基础的休闲娱乐产业的私有化发展，那么我们就可以期待下一个不断增长的休闲产业，以追求个人、自我提升和休闲为投资目标。

《百岁人生：长寿时代的生活和工作》

作者: （英）琳达·格拉顿（Lynda Gratton） /

（英）安德鲁·斯科特（Andrew Scott）

译者：吴奕俊

版本：见识城邦｜中信出版集团  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