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博文评《六朝遗韵》︱在齐梁的星空下

2020-07-11 01:17:40

[原创文章：www.ii77.com]

六朝遗韵

——沿着朱偰师长的萍踪

王勘、邵世海编著

陕西人民出书社

2019年1月出书

251页，68.00元

━━━━ [转载出处：www.ii77.com]

文︱朱博文

“万里风清悲白鸟，六朝踪迹倚黄昏。”东吴至陈三百余年的六朝时代，为南京周边遗留了雄厚的文化遗存。在历经了千年烟雨的石垣碑阙、夕阳草树之中，尤以南朝陵墓石刻最为刺眼，其兼具雄浑与矫捷的造型艺术引得古今无数的立足赞叹，是现在南京、丹阳等地的城市手刺。

南京市徽即以位于梁萧景墓石兽为首要元素

南朝陵墓石刻，指的是南朝宋齐梁陈四代设置于贵族墓前的神道石刻，包罗有翼神兽、石柱、石碑等，是东汉以来在墓前拓荒神道、设置石刻这一传统的陆续。现存原址的南朝陵墓石刻有三十余处，分布于南京、丹阳、句容三地，尚有部门石刻收藏于博物馆中，首要是齐梁两代的作品。

作为六朝时期最主要的文物遗存，南朝陵墓石刻不光受到文物考古和艺术史等范畴研究者的存眷，还引起了很多公众对汗青文化的热情，将石刻作为文化遗产旅行的目的地。时至今日，南朝陵墓石刻相关研究已有丰硕的功效，但仍有三个主要的问题亟待解决：一是确认现存遍地石刻的墓主；二是厘清神道石刻的完整设置；三是探究石刻艺术形象的起原。对于不从事专业研究的喜爱者，在探访石刻时同样会思虑本身要看什么、怎么看、若何用本身的体式去记录的问题。王勘、邵世海编著的《六朝遗韵——沿着朱偰师长的萍踪》（以下简称《遗韵》）一书从分歧角度对这两方面的问题给出了回覆。

绝知此事要躬行

《遗韵》在开篇部门即梳理了南朝陵墓石刻考查、记录和研究的简史。有关六朝陵墓的记载常显现在唐宋以来的史籍和文学作品中，但对于陵墓石刻的专门性考查研究要晚至清末，最早的调研功效当属清末客居南京的上海徐家汇上帝堂司铎张璜用法文撰写的《梁代陵墓考》（1912）。此后谢阁兰（1917）、伊东忠太（1925）、关野贞（1928）等外国粹者也对石刻进行过考查和著录。

南朝陵墓石刻考查研究的..也引起了中国粹者的存眷，这一时期中文著作中最值得注重的是汗青学家朱希祖等人编写的《六朝陵墓查询申报》（1935），与其子朱偰1936年出书的《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个中《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一书周全考查了其时已知的石刻，以图文并茂的体式记录，辅以作者的综述与研究论文，是同时期最为主要的作品。《遗韵》的副题目为“沿着朱偰师长的萍踪”，即因为本书构造借鉴了《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的框架，还使用了部门朱偰昔时的拍摄的照片以展示石刻周边情况近百年间的兴替，亦表达了追慕先贤的情怀。

《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华书局2006年版

名不正则言不顺，对南朝陵墓石刻开展记录和研究，首先要弄清各石刻对应的墓主人。遗憾的是，除了梁文帝建陵、梁吴平忠侯萧景墓等几处石刻有文字自铭外，很多石刻上并无文字可考。史籍方志中对六朝陵墓的方位往往语焉不详，只有大略的距离偏向，有些记载甚至存在讹夺和误导，宋人杨万里就有“除却钟山与石城，六朝遗迹问难真”的感伤。

事实上，书中的很多谬误都是作者不曾实地踏查所致。宋代以来金石学研究日益昌盛，金石学家常借宦游的机会寻访本地的文物事迹，但对传统学者而言，“迈开腿”始终要比“掀开书”可贵多，士人群体中徐霞客式的壮游其实十分罕有。晚清金石人人叶昌炽任甘肃学政时曾往酒泉视察，在本地见到了敦煌藏经洞流出的文书绢画，以他的见识必然知晓这些文物的价格，然而面临千里之遥的旅程，他毕竟没有亲往莫高窟观察，敦煌遗书也终未逃脱散佚的命运。

比拟之下，近代以来中外学界正视实地踏查的精神对汗青研究大有裨益，考查不光能匡助学者在史地文献中去芜存真，更能形成超越书本的直观熟悉。朱希祖在《六朝陵墓查询申报》中就综合剖析了史料和实地考查功效，勘误了一些错误记载，还订正了各失考墓主人的名位。列入了此次查询并担纲摄影师的朱偰则在《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以照片合营文字介绍的体式对遍地石刻一一述录，并就墓主名位提出了一些分歧于《六朝陵墓查询申报》的见解。上世纪五十年月将南朝陵墓石刻加入重点文物珍爱单元单子时，各石刻的命名多参考了朱氏父子的定见。

跟着现代考古学的成长，出土文物又为石刻墓主的订正供应了有力证据。梁南平襄王萧伟墓、梁桂阳简王萧融墓等石刻都因考古出土了墓志而确定了墓主。即使是没有出土文字资料的墓葬，也可经由墓室形制、遗物等信息与石刻、文献记载互证，为寻找墓主供应线索。以往认为的陈文帝永宁陵石刻，其墓葬在考古挖掘中出土了“羽人戏虎”“竹林七贤”砖雕和“通俗七年”“中大通二年”等铭文砖，将墓主人与梁昭明太子萧统关联在了一路，陈文帝陵的旧说也是以被否认。

所谓的“陈文帝永宁陵石刻”或者属于编著《昭明文选》的萧统

《遗韵》的主体部门即追摹近代学者考查申报的气势，以实地考查为根蒂，对每处石刻的位置、类型、数量和留存状况进行记录，佐以石刻的汗青与近况照片，并简述现代对石刻进行的移动、修复，同时留意对考古挖掘功效的转述。对墓主存在争议的石刻，还会列举分歧的概念并提出作者的定见，如齐宣帝永安陵石刻与齐高帝泰安陵石刻墓主的名位该当交换、齐明帝兴安陵石刻墓主并非萧鸾等，具有必然的参考价格。

值得一提的是，笔者曾与作者就南朝陵墓睁开过交流，认识到作者的很多独到看法，如兴安陵石刻实为梁武帝祖父墓、墓前石刻与陵口石刻同为梁武帝后通俗至大同年间频仍祭奠祖陵时建立；宋武帝初宁陵石刻非宋、陈武帝万安陵非陈；现存南朝陵墓石刻几乎悉数为齐梁两代作品等。在此根蒂上，作者还对齐梁陵墓的选址结构问题提出了新的见解，颇有创见。但不知为何，这些已经成熟设法却并未收入《遗韵》中，能够说是一大遗憾。

陵阙石仪今何在

作为文物中广受存眷的大“IP”，南朝陵墓石刻身上仍有很多未解的谜团。大量石刻早已在岁月侵蚀下毁坏湮灭，侥幸留存至今的也大多残缺不全。从《遗韵》中对现存石刻的描述来看，南朝陵墓完整的神道石刻设置该当至少包罗一对有翼石兽、一对石柱和一对石碑，但遍地石刻均有分歧水平的残缺，有的甚至仅残存一个石碑龟趺座。而为数不多的几处留存石刻较多的墓葬，却又带来了新的疑问。以梁文帝建陵为例，现存石刻虽有残损但尚属齐全，但在石兽和石柱之间却多出了一对未见于他处的方形石构件，功用难解。再如梁南康简王萧秀和始兴忠武王萧憺兄弟，《梁书》记载了萧秀身后有四位高士同时为他撰写碑文，墓前形成了“古为之有也”的四碑并立，但在萧憺墓前却也有四通石碑的遗迹，事于文献无载。是否弟弟眼红哥哥的前无前人，本身便来个后有来者？更令人迷惑的是，萧憺墓前除一对大型石兽外，还有一对小型有翼石兽，体量形态又不似石柱柱头所置者，亦不见于其他石刻组合中，其起原和位置也难有定论。

梁文帝建陵神道的方形石构件，原貌和用途尚难定论

《遗韵》一书中包含了相当数量的照片，首要包罗石刻汗青照片（以《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中收录的照片为主）、石刻的整体与局部照片、遗址地点情况的航拍图三种类型。在短短数年间，陈武帝万安陵原本露天的石刻住进了珍爱房；梁建安敏侯萧正立墓浸泡在水中的石刻上了岸；原本在在萋萋荒草中的梁临川靖王萧宏墓酿成了城市公园；渣料厂正步步切近齐武帝景安陵的一对石兽。若与上世纪三十年月拍摄的照片比拟，石刻的面貌和周边情况更是有着翻江倒海的转变。更令人太息的是，齐高帝泰安陵（1968年被炸毁）等几处石刻已经弗成能再有近况照片来与曩昔对比，只遗留下旧影供今人惦念。吊诡的是，《遗韵》中拍摄于近年的照片竟也几乎成为石刻的“遗像”。位于南京栖霞的狮子坝南朝失考墓石刻曾于2016年被人盗走，虽经公安机关侦破后追回，但并未放回原处，本书收录的原址照片也成为石刻在野外情况中最后的记忆。

《遗韵》还具体记述了上世纪五十年月以来对南朝陵墓石刻进行的移动、抬升、珍爱修复等运动。以陵口石刻为例，原天职据萧梁河两岸的一对石兽先在1957年京杭运河拓宽时被北移四百五十米，1973年的萧梁河拓宽拉直工程又将河西石兽西移七十米。齐梁两代的皇族源自原籍山东的兰陵萧氏，六朝在今丹阳境内侨置的南兰陵便是萧氏南渡后新的郡望。齐梁贵族自南京返乡谒陵惯走水路，行至陵口即进入祖茔的局限，这一对与帝陵神道形制沟通、体积为现存南朝石兽之冠的有翼神兽为萧氏捍卫着祖宗门户。而工资的扰动若不加记录，明日黄花后不免会搅浑视听，或误认石兽为神道石刻，或轻忽两兽本为一对。《遗韵》中的记录就如古建筑的补葺碑记，可铭刻变迁，以正后人视听。

委身于健身广场内的陵口石刻

从中国古代陵墓轨制的成长进程来看，南朝陵墓不光有神道石刻，还应有包罗衡宇、围墙在内的陵墓建筑。但在石刻设置尚难厘清的情形下，想要寻觅陵寝的踪迹更属奢望。南朝陵墓的地面建筑该当塌毁，诗人陆游在《入蜀记》中记录的陵口南梁陵墓，已经没有地面建筑甚至陵墓封土的陈迹了。江苏各地六朝墓的考古挖掘中，对陵寝建筑基址的情形也鲜有揭露。《遗韵》一书对南朝陵墓的地下建筑空间有较多着墨，书中有专文对墓室中“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的文化内涵进行商量，并未谈及南朝陵墓的地面建筑及陵寝形制。在资料即为匮乏的情形下，解决这一问题的进展也只能依靠于将来对陵寝区域开展周全的查询和挖掘。

流云曼翼何处来

商议南朝陵墓石刻的艺术特征，必然绕不开艺术形象的源流问题。《遗韵》一书对南朝陵墓石刻中有翼神兽、石柱两种题材的源流进行了梳理，认为有翼神兽的形象脱胎于春秋战国以来普遍显现在青铜器、画像石中的翼兽，直接继续自东汉的大型圆雕有翼石兽，有很多实物遗存可供印证；神道所立石柱便是《宋书》中所谓的“标”，墓前立标并书写墓主身份的传统同样能够与东汉以来的文献和实物相对应。这一归纳正确抓住了中国古代石刻成长的脉络，但未能触及一个要害问题，即这种与传统石刻艺术气势迥然分歧的大型圆雕为何会在东汉倏忽显现。

西汉时期以动物形象为主题的石刻中，最具代表性的有霍去病墓、汉甘泉宫遗址等处的石刻。这些石刻的配合特点是纰谬原石外形进行大的润饰，只在外观雕出头目手足，气势较为原始抽象。然而，对有翼神兽这一形象的示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青铜器、玉器中就已炉火纯青，与其认为西汉石刻的气势反映了时人粗犷朴素的审美观，不如说是石材镌刻手艺缺乏导致的究竟。以李零为代表的学者认为，显现于春秋时期的有翼神兽是由西亚经中亚和草原地带传来的究竟。具体到东汉时期，有翼神兽石刻的显现很或者反映了中交际流带来的石材圆雕手艺飞跃，使中国的工匠们得以将古已有之的形象示意在石头上。

土耳其以弗所遗址出土有翼神兽，公元前二世纪摆布

河南孟津油坊村出土有翼神兽，或者为东汉帝陵神道石刻

梁武帝修陵有翼神兽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石柱的造型上。南朝陵墓石柱的柱身为圆柱形，直径从下向上逐渐减小，雕饰有二十四道刳棱纹，形制与希腊爱奥尼柱式颇为接近。《遗韵》也灵敏地注重到了这一现象，但认为这种柱式并非受外来身分影响，而是本土形制的传承，原因是石柱的造型与河南、北京等地出土的东汉、西晋墓表千篇一律。然而这一证据不光难以证实南朝陵墓石柱的柱身与中交际流无关，还提醒我们中国古代陵墓神道石柱的形制或者在早期即与希腊柱式发生了关联。

在整体形态特征之外，《遗韵》还对存眷石刻细部纹饰的艺术特点。书中有专文研究石柱和石碑上浮雕畏兽形象，在总结现存南朝陵墓石刻中畏兽浮雕的根蒂上，运用类型学方式将其与同时期的石窟、墓志、壁画中畏兽题材加以对比，商量了畏兽的命名，并从时间、空间两个维度综述这一艺术形象的发源和流传情形。此外，书中还另辟专文总结了南齐有翼神兽石刻形态上的特点，又引经据典文献和考古资料，对一处失考墓石刻的时代进行了推定，亦显露了作者对类型学方式的熟练运用。

结语

文化遗产不光蕴含着深挚的汗青和艺术价格，背后还有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在皇亲贵胄的死后，曾有很多文人迁客行经石刻前，也有无数人在石刻身畔繁衍生息。文字图像的记录与人们的口口相传，配合组成了南朝陵墓石刻的汗青记忆。作为一部兼顾学术性与普适性的作品，《六朝遗韵》一书从分歧深度回覆了南朝陵墓石刻研究范畴的一些主要问题，还做到了深入浅出，可为通俗读者熟悉、探访南朝陵墓石刻供应详实的资料。尽管还存在一些遗憾，仍不失为一本适应面普遍的好作品。

曾醉心于六朝事迹的朱偰在上世纪五十年月之后饱受各类冲击，很多功效未及出书就已散佚，最终选择在南京藏书楼大门前竣事本身的生命。《遗韵》的跋文中提到，持有《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一书版权的朱偰后人朱元曙师长激昂供应了图文资料的授权，以向今日的读者展示石刻风貌的变迁。时隔八十余年，照片中不光有白云苍狗，还象征着两代人对文物的热爱与传承。在岁月的跌宕变迁中，小我的自愿有时会显得眇乎小哉，但总有人愿起劲点亮星点荧光，为今天的我们照亮属于齐梁时代的遥远星空。

朱博文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END·

本文首发于《彭湃新闻·上海书评》，迎接点击下载“彭湃新闻”app订阅。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接见《上海书评》主页（shrb.thepaper.cn）。

朱博文评《六朝遗韵》︱在齐梁的星空下

热门文章

小编推荐

推荐文章